一道玫紅色煙霧自她的指尖處一縷縷繚繞上升,凝結成細長柔軟的玫紅朦朧春絲,春絲隨風搖擺飄揚,裊裊蜿蜒凌空而行。
“當心啊——是夜夜春!”
攬月不但辨得出當初害她淪落青樓險被奪去清白的蠹毒之物,也辨得出在千鈞一發之時那救急之風。
她斷不能讓柏樹仙遭受何皎皎春絲的糾纏,趕忙高聲提醒。
“臭丫頭,真是多事。不過,你也太小看姑奶奶的夜夜春——”
何皎皎笑聲更盛,兩只手掌平攤十根手指伸展,輕舒云手,柔媚地舞動在身體兩側,妖冶柔靡,妙態風流。
那些春絲自十只指尖繚繞而生,在春煙薄霧里縱橫交織,來往如梭,氣吐虹霓,轉瞬之間竟然織就了兩道紅綾。
紅綾足有數丈之長,隨著何皎皎祭出的春絲還在不斷滋長,蛟蛇般竄入上空,朝著綠色旋風離去的方向急速飛轉追去,看那紅綾游走的氣勢,勢必要將婁皋和啾啾搶回。
綠風強勁有力,將紅綾困頓其中,絲來線去,只能繞著外圍翻飛,而難以近前。
這讓何皎皎甚感意外,沒想到這綠風是個以“柔至極致”勝“柔”之物,兩道紅綾同它死纏硬磨了好一陣,竟一分優勢都占不到。
“黏吝繳繞,死乞白賴的玩意!姑奶奶的殺手锏尚未出呢——”
何皎皎不依不饒,旋身揮臂,凝虛成力,那兩道柔鈍滫滑的紅綾驀地繃直一挺,幻化成兩柄鋼筋鐵骨的利刃,鋒芒逼人,刺穿綠風直沖風眼中心的婁皋和啾啾而去。
“柏仙,當心啊——”攬月情急發聲。
綠風極有靈性,似乎早有防備,漩渦正中圈圈打轉,颶風擺掣,沙土飛揚,自混沌中伸出數條曲曲折折的藤蔓,伸展蔓延到兩道紅綾變幻之刃上,將其三環五扣,如繩捆索綁。
“什么?!”
何皎皎沒想到自己的夜夜春竟然在鼓學宮里遇到了克星,這股綠風可真是邪了門的變幻無窮,遇柔可更柔,遇剛可更剛,總能克敵制勝。
何皎皎斷不是個服輸性格,她反眉一皺,身軀輾轉,腰肢柔活,驅動雙綾左右交橫,試圖擺脫那藤蔓的糾纏。
可是那藤蔓縱橫交錯,像是一條條互相交纏、須發長飄的騰龍,蜿蜒矯健,龍爪雄勁,叉開尖鉤銳利的四爪輕易地便將兩道蛟蛇按壓在身下,任意擺弄。
區區幾番回合,何皎皎便顯得力不從心,和她的春絲一起敗下陣來。
眼見藤蔓順著兩道紅綾攀爬過來,何皎皎緊咬壓根,驚恐地等待著束身就縛。
何皎皎陷入苦斗,或將被那藤蔓神秘之力扯進綠色漩渦中去,百死一生。
霎那間,一道縈繞著黑色氣團的長條之物帶著呼嘯聲凌空而至,筆直修長,有著穿云裂石之勢,迅猛準確地切斷了攀在何皎皎雙臂上的藤蔓。
那筆直修長之物直插入地,眾人才看清,那是一桿烏金黑纓槍,槍身通體散發著污濁之氣,還帶著一股狂傲不羈的逆氣,熏天赫地。
被這桿陰氣晦昧的詭異之槍切斷的藤蔓即刻轉黃萎去,另一截藤蔓亦迅速根朽枝枯,一如深秋之景,枯焦頑燥。
何皎皎驕傲氣焰被澆滅,臉上因為驚恐而慘白,如此得了機會,連忙抽身轉回到計都身邊,低聲啞氣道:“謝大人出手相救。”
計都漠不吭聲,瞳仁銳刺刺地盯著前方綠風,伸出手去略微一探,那桿丈八長槍風回電激般拔地而起,回到他的手中,運掉自如。
而那綠風卷著婁皋和啾啾飛向門口,一個滿臉深紋的老者攜杖而來,而那綠風竟然乖順得像一只家寵徘徊在老者的身前。
老者枯槁卷曲的手指在綠風漩渦正中一點,綠風便化作一顆碧色豆粒,消逝不見,而婁皋和啾啾就像睡著的嬰孩一般輕輕漂浮在老者掌心上空,又緩緩落在老者懷中。
計都眼高于頂,見綠色旋風竟然來自一個身架瘦瘦巴巴的老頭兒,狂傲怒道:“來者何人?”
柏仙像是沒有聽見一般,自顧自地低眸瞧了一眼懷里安然的男孩和雛鳥,而后將視線掃向百派弟子之中,對著另一個同樣雪鬢霜鬟的五短老人沒好氣地喊道:“喂——薛師古你這老匹夫,怎混至如此落魄!”
“柏元洲,你這個老家伙如何才來,待你已久——”
含光子身上的枉思佞毒方解,尚有些力不從心。
“等下再說,老朽先將手里這孩子安頓嘍——”
說著,柏仙就在眾人的注目之下四下張望,看到距離自己最近的恰好是聿沛馠,而聿沛馠同樣劇毒稍褪又正被兩個黑衣壯漢挾制著。
柏仙掀起風貍杖,以杖端在那兩個黑衣人肩膀上戳了戳,不緊不慢道:“來,都讓讓——”
那兩個黑衣壯漢正有些呆滯,方才柏仙縱出的綠風什么手段都是有目共睹的,連何皎皎都奈何不了的人物,他們自然亦不敢輕易動作,趕忙順從地放開聿沛馠,驚恐地退去一旁避禍。
聿沛馠茫然地看了看含光子,又看了看面前赫然出現的干瘦老頭兒,瞧得出這二人關系不淺,只是不知這老頭子的來頭。
柏仙顫顫巍巍,將婁皋往聿沛馠身前一送,卻發現聿沛馠傻眉楞眼地只盯在自己身上,沒好氣地揚聲罵道:“薛師古,你這關門弟子該不是個騃童鈍夫,怎么如此不靈通?”
“老家伙,你這度量,還是沒有一丁點長者風范。”含光子一邊站起嗔怪,一邊遠遠招呼聿沛馠道:“沛馠,莫要愣神,趕緊謝過柏仙,將婁小公子接過去。”
“柏,柏仙......”
聿沛馠愣唬唬地接過婁皋和啾啾,視線仍舊不離面前這個對含光子都能拿腔作勢的老人,揣度著他的身份。
“哼——”柏樹仙感受到聿沛馠的目光,以杖頓地,不悅道:“本該意氣風發之年,為何傻氣掰咧——還在地上坐著作甚?眼下狼前虎后,這群不詭之徒難道是你坐著便會自己離去的?”“不、不會,當然不會......可是您老人家是......”
聿沛馠當即站直身體,目光落在柏仙手里的木堅藤杖上,杖身虬枝盤曲,杖首綠葉如蓋。
“前輩您該不會是獻殿通往大成門間的那棵除奸柏吧——!”
聿沛馠臉上唬得改了樣子,依舊愣著兩只眼睛發癡的看著柏樹仙。
“哼。”
柏仙發出一道似應非應的聲音,好像在回應聿沛馠木頭木腦的問題。
柏仙探手一揮,風貍杖端直指計都,柏仙身雖老已,氣俠剛勁道:“何處來的百鬼眾魅,膽敢在本樹仙所轄之地興風作浪,為非作歹。”
計都持槍鵠立,陰鷙狠戾,冷笑道:“除奸柏,月影桂,雄常木,帝休楊,乃九重天圜霞舉飛升的四株萬年神木。佇立世間萬年,以祛蠹除奸為命。”
“嗯,既然你聽過本仙之名,就該即刻悔罪自新,迷途自懺。”
“哈哈哈哈——!”計都笑聲震天:“要本大人幡然懺悔?本大人瞧你如今年壽甚高,枯蔫焦黃,神志錯亂了吧!如今月影桂姊妹二人皆已玉碎花消,本大人不介意送你一程,同登九天極樂之境,免受人間滄桑坎坷。”
說罷,計都振袖揮槍,槍口徑直指向柏仙,槍鋒瘴氣塵天,悍然霸道。
含光子一見此勢,急聲提醒柏仙道:“呼蛇容易遣蛇難!你這老天拔地,可當心著些筋骨——”
別看柏樹仙一把枯骨瘦得教人擔心,卻精神矍鑠,他鼻翼微鼓,反唇相譏道:“本仙老當益壯,斗志正堅。暮景殘光的老東西,你還是先擔心自己的身子吧,一毒雖解,一毒尚存。好在本仙先見之明,來此之前先繞去了一趟青囊殿,給你和這些晚生后學們攜了些有益之物來,可要好生收好嘍——”
柏樹仙掄眉豎目,高擎風貍杖攘臂一呼,揮袂生風。
頃刻間,殿外狂風大作,風聲泊泊流動,飛沙走石,遮天蓋地,其間卷著各式丹瓶藥囊,一堆大大小小繁雜不一的瓶瓶罐罐有序地被魚貫送入殿來。
含光子驚喜之余還不忘嗔怒道:“好你個柏元洲,你這是盜了我的青囊殿啊!”
柏樹仙頑童一般尚存天真之心,須發蒼然卻面帶油滑之笑,孩童般翻眉吐舌扮了個鬼臉,樂道:“別說,老朽心系蒼生在此駐守這些年,臨近年迫日索之時,還能有幸做一回雞鳴狗盜的小賊,這感覺倒是暢快舒坦——”
“哼——本大人同你問話,你這老骨頭竟然還有閑情扯混!”
計都手中長槍槍首激動地抖動,好像一條躍躍欲試的毒龍潛伏于瘴氣之中,翻攪云水試圖撲向主人身前之敵。
柏樹仙回眸斜視面前小男孩身形的計都,絲毫不將其放進眼里,面露閑暇之態,說道:“嘶——經你這一提醒,老朽差點兒忘記一事。”
柏樹仙突然仰面朝向頭頂夜空扯著沙啞喉嚨高聲喊道:“年輕人,下面之人已平安搶回,你可以現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