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你救人心切,但凡事當有分寸節制,方能源遠流長,經久不息。但你若如此咬牙倔強,非要將自己逼成涸轍之魚,將生命滯涸在此,反而得不酬失!”
看來陳朞是真的快要急瘋了,正顏厲色,當眾一通呵斥。
穆遙兲和卜游等人應聲附和道:“是啊,莫要操之過急,反受其困。”
攬月不是不知道“經久不息”這個道理,只是......
她的眼眸掃過計都面龐,只是若是不盡快為百派解了枉思佞之毒,面前這個狠戾反復之人會不會言而無信,摩礪以須待機躍起。
攬月對面前這個有著十一二歲男孩模樣、卻有著百年深仇積恨的男人感到畏怖。
正是因為曾經見過他童真無邪的模樣,所以很難相信,他其實是一個吞炭漆身、歷盡滄桑敲打出的一個肆虐橫行的可憐可悲之人。
沒想到攬月這一瞥,剛好對上了計都頭來的嚴峻目光,攬月手中用來挾制的匕首不覺又緊了一緊。
她慎終如始,謹慎從事道:“將尸毒的解藥拿來。”
“尸毒解藥?”計都辛辣嘲諷道:“你不要貪得無厭,得寸進尺——”
看到殷攬月如臨深谷、履霜之戒的模樣,計都覺得忿郁無聊,甚是可笑。
可看到她心力交瘁,腳下不穩,計都偏又笑不出來,目光追隨在她的腳下,感受著相同的天旋地轉,甚至為她捏了把汗。
恰在二人目光交匯,僵持窘困之時,何皎皎自殿外入內,扭動著細柳腰肢妖媚無骨,裸足快步來到計都跟前,舉手投足艷絕人寰。
她先是狠狠白楞了攬月一眼,而后俯首帖耳躬身在計都身側,一臉諂媚地不知耳語了些什么,計都的臉上逐漸勾起一絲訕笑。
待何皎皎直立起身,挺起兩團羊脂酥胸,神氣十足地瞧著殷攬月,紅唇洋溢著古怪的笑意。
攬月心中一沉,一種不祥之兆強烈地襲來,她眉心蹙起迅速地思量著何處有失,可越是心急,思緒就越是凌亂,捋順不出頭緒來。
計都傲睨自若,揚手對殿外喊道:“帶進來吧——”
帶?帶誰進來?不是百派所有人都在此處了嗎......
攬月驚疑未定,便看見何皎皎迎向殿外,在前引著什么人入殿來。
攬月余光看見陳朞的面容驀地一沉,便知大事不妙。
此刻已不需要摘星術揭開謎團,一墻之隔的殿外已然傳來婁皋掙扎嘶吼的叫聲。
“放開我——混蛋——”
婁皋被一個黑衣壯漢反制于身下,雙手被粗壯的雙臂緊箍著,纖細未長成的身體如同一棵小樹般被輕易地連根拔起,只剩兩只腿懸空搖晃在外,撲棱掙扎,鬧得甚兇。
何皎皎修眉斜飛入鬢,指揮著黑衣人上前,紅唇怒撇,嗔罵道:“把這小崽子給姑奶奶丟在這里——!”
黑衣壯漢俯首聽令,將婁皋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仰面朝天。
婁皋被摔得七葷八素,眼冒金星,還不忘將啾啾小心護好。“婁皋——啾啾——”
攬月急喚他們的名字,聲音里盡是關切。
“哼——”
計都低沉沉地冷笑一聲,看來被何皎皎捉來的這個男孩,果真同殷攬月關系不菲,頗有些情誼。
這就好,但凡重情重義之人,便也同樣會被情誼二字拿捏,古今不便之理。
故而想做真正做到無懈可擊,只有斷情絕義,才不會被持人長短,揪住短處。
“姐姐......”
聽到呼喚,婁皋吃力地撐起身體,搖晃著腦袋試圖讓視線清晰起來。
何皎皎面目妖冶狂狷,提著尖利的嗓子,揚手便朝婁皋抽去:“這小崽子——膽敢咬姑奶奶!”
攬月這才發現,何皎皎發髻微亂,手臂潮紅,白皙凝脂的皮膚上赫然印著一個赤色齒痕,瞧得出婁皋齒若編貝,飽滿齊整。
“住手!何皎皎——”
攬月出言去攔,根本無濟于事,何皎皎從來不是受制于攬月的性格,更何況在墉城時還有恩怨未清。
何皎皎雙眼精光四射,手中掌摑不止,冷艷高傲,絲毫不去看殷攬月一眼。
攬月急了,忙對計都喊道:“計都,讓她住手——”
計都幽幽而望,云淡風輕,渾然無事,絲毫沒有插手介入的意思。
何皎皎冷傲妖冶之姿更加分明,紅唇一撅,泄憤道:“我何皎皎向來最恨慈愛泛濫之人,還當自己圣母之心,憐憫普渡眾生!實為不辨黑白,類是而非——”
“我——”
殷攬月語塞難辯解,何皎皎的話中之意她是懂的。
繼飄搖和計都之后,何皎皎是第三個指責攬月“養癰貽害”道理的人了。
在何皎皎看來,攬月毫無原則底線的圣母慈悲之心,就是矯情干譽,以求美名。
何皎皎即刻應聲,接過話來道:“你什么你?你生在閬風掌門庇護之下,這不染纖塵之姿,定是不曾受過人間疾苦,才能欺世盜名,做些無關痛癢的多余之舉。”
攬月緊咬著下唇,不知如何作答,她深知何皎皎和飄搖皆是簽過魂契之人,若是不淪為枯魚病鶴,也不至出賣魂魄為人飯牛屠狗。
華派劣行的確罄竹難書,欒首陽敗德辱行,欒青山背盟敗約,欒紅葉敗俗傷風,可是欒澈就該死嗎?程緋緋就該死嗎?
就算洪涯派的江淮反道敗德,風月膏盲,狡詐弒妻,可江潭就該死嗎?
“何皎皎,你可不要太過分!竟然對一個孩子下手——”
“喔?殷小姐還真是事無巨細,百派上下,無事不管。可是就算要管,你手執的刀刃方向只知對著自己,豈不可笑?”
“計都,我們說好的,你放百派走,我隨你回墟棘峰。”
計都沉沉回應道:“我們說好的是,給你機會解殿內百派身中的枉思佞之毒。這碧瞳男孩是皎皎自殿外所擒,還咬傷了皎皎,細算起來一不屬殿內之人,二屬他和皎皎私下仇怨,本大人怎好多管閑事。”
有了計都撐腰,何皎皎忘乎所以,更加猖獗,正要再對婁皋和啾啾行兇泄氣,卻聽洞開的殿頂上方雷聲轟鳴,凌空劈下一道紫色光束,風馳電掣直沖她而來。
何皎皎一個旋身堪堪能躍開,只見閃電飛光不偏不倚準確落在她方才所站的地方,開辟一道閃電形狀的深渠。
何皎皎倒吸一股涼氣,慶幸自己逃躲及時,否則已然會像腳下碎裂焦糊的磚塊泥滓,瓦解熔融。
“來人!殿外還有人——!”飄搖聞風而動。
“鱉犢子的王八蛋!只敢暗里作亂,算什么本事!在弱水庵時大爺我麻痹大意,險些吃了暗虧,有種兒地下來同大爺的鬼嘯刀較量較量!”
彭虎一眼認出這驅霆策電的紫光主人,昂首向天,罵罵咧咧。
“彭虎,你識得來人?!”
飄搖斂容屏氣,自紫光劈下的威力可見,來人修為不凡。
彭虎虎目圓瞪,拍著右肩上的舊傷怒氣鼓鼓地罵道:“混賬王八蛋!大爺身上這傷的疼痛可是跟大爺我形影不離,每到陰雨天的夜里少不得折磨得徹心徹骨,就算大爺腦子再臭,也忘不掉!”
“這么說是他?”
飄搖警惕地望向上空,身子微微抽動。
見二人此狀,計都生疑,厲聲問道:“說明白些,來者何人——”
彭虎一臉壞笑,揚起一臉橫肉,回稟道:“彭虎恭賀大人心想事成。”
“休要拐彎抹角,有話直說——”
計都冷漠無情,最恨人彎來繞去故弄玄虛。
飄揚白眼相看彭虎一眼,心道他這小人奉承的毛病總是刁習難改,次次不合時機,自討沒趣。
彭虎聲若巨雷,像是怕殿外之人聽不見一般,大聲道:“來人乃閬風派的秦寰宇,擒了他,閬風四子便可集齊。”
計都雙眼微瞇,仰身靠向椅背,一臉邪魅沉思之狀。
“就是他吧——”
計都回憶著弱水庵里的那一幕,曾有一個面如冰霜、英氣凜凜的男人用審度的目光看著自己。
彭虎橫刀在前,御敵之勢,虎軀仰首道:“閬風派的秦宮主——現身吧——我彭虎一屆莽人,說不得盈耳之言,只能說以刀會英杰!”
說話之間,上空黑夜里紫光沖天拔起,垂掛自高空直瀉撲下,猶如巨瀑激流,飛迸入殿。
紫光懸空飛練,如同千萬枝紫光流箭直射而下,聲如雷奔,令下方之人措手不及。
殿內一時慌亂,計都命手下之人將百派弟子拉近身前避險,切齒咬牙對上方喊道:“不愧是年輕弟子中的當世之杰,果然擎天架海之能,但這般鬼祟躡足,藏頭露尾,實在不是磊落之舉,若是秦宮主不在乎這群人的性命,大可放手再來。”
計都話音未落,紫芒流竄間,一道綠色旋風喑嗚叱咤,自豁開的正門處盤旋而去,趁何皎皎不備,風馳霆擊般將地上的婁皋和啾啾卷入風中,席卷著往殿門外溜去。
“聲東擊西,趁人不備!休想——”
何皎皎反應過來,趁那股妖風刮走之前即刻掀指作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