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搖對攬月的態度反復莫測,虛假多變,不過攬月能感覺到,飄搖對自己的兩次勸誡是出于善意真心,一是提醒自己地方華派,一是提醒自己遠離阿寧。
今夜問過阿寧后,攬月應該便可將槐月之托放下,但是“遠離華”暫時是無可能的,畢竟鼓盟會已近在眼前,閬風和攬月都避不過去。
亥時剛過,攬月看到秦寰宇房內的燭光被熄滅,便知寰宇已準備動身,于是也慌忙起身準備,待攬月疾步小蒼蘭居門外時秦寰宇已等在那里。
入夜后的燁城郊外更加昏暗難行,沒有月光,只有天際甩過的雷鳴閃電迸裂剎那的電光霹靂為他們照亮地面。風雨交加,單薄的油紙傘已經難以避體,秦寰宇索性展開外袍將攬月護在懷里。
出了燁城后北行一陣后,秦寰宇方在掌間祭出紫色冷火照路,不過這突兀的光亮反襯著夜路更加清冷恐怖。
攬月開始后悔,為何答應飄搖將會面之地定于亂葬崗,還是在這風雨交加之夜,直令人骨寒毛豎。
攬月和秦寰宇按照飄搖所說,往郊外西北處行了約有一個時辰,仍不見任何似墳場之地。就在攬月開始懷疑飄搖所言會不會只是為了借口讓自己脫身之時,突然嗅到泥濘土氣夾著什么東西腐敗后的刺鼻酸臭氣味,這味道激得攬月身體戰栗,往秦寰宇懷間更深的埋去。
腳下泥濘當中已經混同著殘破、幾乎脫了色的黃色紙錢,前方卻依然黑洞洞的,沒有一絲光亮。
逐漸地,黃紙越來越多,開始有錐形土堆出現在路的兩側,正是土墳。
土墳越來越多,卻都蔭蔽在幾株枯敗蕭索的樹木下,樸素無華,甚至連一塊石碑都未曾享有,想來已是經久未再有人來此打理,盡已被親人忘卻,連名字都未能留下。
雷聲伴雨沖刷于墳頭之上,有些老墳已被風沙磨平了尖端,徹底與土地融回一體,歸于塵土,只余夜風凄涼,宛若游魂哀嘆,茫然低語,攬月不免為長眠于此處的逝者悲哀。
秦寰宇忽然滅了掌中的紫色冷火不再前行,且駐足原地將攬月反擋在了身后,不待攬月反應,前方傳來一個雄渾壓抑的聲音低沉道:“你要見我。”
攬月猛地抬頭瞧去,趁著凌空劈下的電光石火,一個半高孩童的人影映射在一處高隆的墳頭上面,人影巍然而立。
瞧不出是以正面還是背面對著攬月和秦寰宇,但是他周身和攬月一樣,涌動著銀色光暈,有道屏障將人影與雨水隔開。
攬月試探的問道:“阿寧?”
對面聲音沒有再響起,算是默認了這個身份。攬月有些恍惚,她無法將弱水庵里那個重傷的男孩形象與此刻的這個與他年齡相悖的聲音聯系在一起。
不過攬月還是抓緊機會問道:“槐月是你的姐姐嗎?”
阿寧沉默著,他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道:“飄搖說你有避水珠?”
攬月道:“是。”
阿寧嘯聲穿云,厲聲質問道:“從何而來?”
攬月與秦寰宇對視一眼,心想,難道飄搖沒有將白日里對話的詳情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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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過阿寧嗎?看來飄搖和阿寧之間的關系撲朔迷離,雖曾與重傷的阿寧同在一處,自稱為阿寧的姐姐,但又對阿寧畏懼忌憚,常懷戒備,三緘其口。
“是槐月托付與我的。”
“胡說!槐月已死,如何能托付于你。不要以為救過我,就可以在此造次。”
阿寧和飄搖乍一聽到攬月手中避水珠的來源時的反應相同。
面前的阿寧已和弱水庵里的那個男孩判若兩人。
“我救下你那夜祧廟大火果真是因你而起的吧,你是要去祧廟取五鳴扇對嗎?何皎皎和飄搖也皆是你的人,所以何皎皎贏了鑒花會,趁勝盜走了五鳴扇,這也都是受你驅使。”
阿寧冷哼一聲,冷冷道:“即便你說得都對,又能如何。”
“不會如何,我只是想證明我的避水珠是槐月她親手所予。”
阿寧駭聲道:“住口!槐月尸身是我親手冰封于雪窖的,她如何親手予你!”
攬月道:“看來槐月的尸身果真是被你盜走的。”
阿寧冷笑兩聲,嘲諷道:“盜?槐月乃我的親姐姐,我亦是她唯一的家人,我帶她走是理應自然,何以謂之‘盜’?反倒是那些自詡為正義之士,滿嘴瞎話的譖人,才是豺狼野心,殘害生靈無辜,殺死我姐姐、父母及族人,盜取不義之物。”
“什么意思?”攬月忽然記起秦寰宇曾經說過,避水浮銀龍,溟渤唯紫泥,于是問道:“你們與百年前紫泥海的避水珠之爭有何關聯?”
“你不需知道這么多,只要把避水珠交給我就好!念你救過我,今夜我可以放你們離去,否則,便讓你們陳尸于亂葬崗,也省得掩埋祭奠。”
秦寰宇聽到阿寧恫嚇脅迫之詞,低聲冷哼,不過他卻并未祭出劍來防范阿寧。
攬月不屑道:“避水珠本就是槐月與我的,我取來并無用處,不過是受她所托而已。現如今確定你便是槐月的弟弟,那么避水珠理應歸還于你,也了卻了我的心事。”
攬月話畢,便從腰間熏袋里面取出避水珠遞給了秦寰宇。
秦寰宇面無表情輕睨一眼,揮手將避水珠朝著阿寧所站的位置徑直拋出,一道黑紫色糾纏回旋的光束閃過,避水珠力道得宜的落進了阿寧掌中。
阿寧對毫不費力的便取到手中避水珠感到意外,驚異之色隱藏在夜雨當中。
百年前可就是為了一顆避水珠,父母族人皆被外人所殺害,剖丹割腹,而自己的姐姐也因此備受凌辱,慘遭折磨,直至死去亦未留全尸。
阿寧見攬月和秦寰宇對避水珠似乎真的并不在乎,將避水珠拋還給阿寧后二人便轉身欲走。阿寧厲聲喝止住他二人道:“就這么給我了?你們可知這是什么!”
攬月乍然見被問得感到奇怪,說道:“避水珠啊,不是一直都在說它嗎。”
“我是問你們,可知道世人都在不惜代價奪取它,它意味著什么!”
“世人認為它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是對我而言,它意味的是承諾,是我對槐月的托付的兌現。既然你不信,我也多說無益,于此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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攬月正欲與秦寰宇離開,話還未盡,突然愣住了,視線緊盯在阿寧手中涌動著隱隱光澤的避水珠上面。
秦寰宇看到攬月的樣子,也將目光轉回,看向阿寧。
阿寧此時也察覺到了異樣,兩顆避水珠湊到了一起,一顆在阿寧耳垂下,一顆在他的掌心中,兩顆珠子像是相互感應到了彼此一般,同時綻放出了微光,發出嗡鳴聲。
攬月看到兩顆避水珠各自發射出一道銀色光芒,兩股光芒交相呼應、糾纏在一起,忽然銀色星光大綻,幻化出一個白衣人形。
攬月星眸圓睜,張大了嘴巴喚道:“槐月......”
阿寧和秦寰宇一同將視線轉移道攬月臉龐,阿寧尤其驚詫道:“你說什么......”
攬月手指著阿寧身后上空的槐月說道:“是槐月,你姐姐......”
秦寰宇看向攬月手指的方向,又轉向攬月,吃驚道:“月兒,你看到了什么?”
“我?”攬月更加吃驚了,問道:“你們看不到嗎?是槐月啊。”
阿寧震驚的看著攬月,而后迅速回身四顧,周邊上下左右絲毫沒有放過,仔仔細細查了幾遍,仍沒有看到攬月所說的槐月,咬牙急切道:“在哪里!你說清楚!不要想著裝神弄鬼!”
攬月再次看向秦寰宇,從他驚訝的眼神里,攬月可以確定,除了自己他們二人都看不到槐月。
槐月還是如攬月夢中那般白衣窟瞳,后背被剝落的皮膚處腐肉糜爛,萬千浮游蠕動其上,窸窣啃噬,極為痛苦的樣子,脖頸處還系著那根發霉焦黑的麻繩。
槐月依然用那雙空洞漆黑的眼眶望著攬月,她似感受到了阿寧的存在,沒有眼珠的眼眶轉而看向自己的弟弟。
攬月看到暗紅色的血水從槐月眼眶又一次流淌出來,槐月應該是極為激動,嘴巴一張一合,上下顫抖。
阿寧咆哮道:“我問你話呢,她在哪兒?”
攬月沒有說話,無限垂憐的眼神哀婉的望著槐月,只見槐月朝著阿寧伸出干枯細長的手指,長長的指甲小心的拂過阿寧的猙獰焦躁的面龐,生怕觸痛了他一般,而后極為愛惜的將阿寧的臉埋進自己的懷中......
“月兒,你看到了什么?”秦寰宇輕聲問道。
“那里,槐月抱著阿寧。”攬月看著槐月的樣子,便知姐弟之情極深,偏受陰陽兩隔,心中酸澀,胸腔排山倒海。
阿寧心燥火焚,急不可耐道:“戲耍我是吧!”
雖說阿寧看起來狂躁暴戾,冷血無情,可此刻看上去寒酸落魄,絕望可憐,有著透骨酸心。
攬月無法對著這樣的阿寧生氣,縱使阿寧惡言惡語,恐嚇威脅,攬月仍是用悲憫的眼神靜靜望著他。
直至阿寧看上去有些疲累徒勞,逐漸精疲力消、冷靜下來,攬月方緩緩說道:“槐月曾對我寫下一個‘救’字,然后還給了我這顆避水珠。我不知道她是想要我救誰人,曾猜測過她或者是你,可如今見你并無需人救助之狀,也不解其意。既然避水珠已交給了你,我想我能做的事情也到此為止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