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閣之將星
卷二閣之將星
杜鳳句入座之后,鄭吉的笑容更加燦爛了。
她看著熱烈吆喝著到處敬酒,甚至三三兩兩擁抱在一起士兵們,聽著他們酒酣高聲大笑,不由得想起了前世的長定十率。
那會兒,每次戰后,長定十率也會舉宴歡慶,也會像這樣大喝烈酒,大口吃肉。
只不過,那時候她極少參與其中。
她有太多的事要做,有太多仇要報,心神絲毫不敢放松。
況且,她幾乎失去了所有的至親,壓根感受不到這種歡樂。
她不明白作戰已經那么勞累了,為什么長定十率還要花時間和精力來舉行宴會。
但現在……她終于明白了。
戰斗時的那些勇猛、傷痛、榮譽乃至犧牲,都需要在戰后酣暢淋漓地宣泄出來。
同時,豈曰無衣的同袍之誼,惺惺相惜的兄弟之情,也需要融合升華。
如此,才以更好的狀態去面臨下一次戰斗。
飲酒吃肉,歡宴笑聚,就是最好的方式。
“好,干了!”
“兄弟!來一個!”
一陣陣拼酒聲傳進她耳中,看著那些面紅耳赤但笑容暢快的士兵,鄭吉胸中不由得涌起了一股豪情。
這是她的長定率!
是在山南道立下赫赫之功的長定率!
她舉起了酒杯,暗運內勁,大笑道:“將士們!來!本殿與大家,不醉無歸!”
說罷,她頭一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長定率士兵見狀,隨即用力鼓掌,熱烈喝彩起來。
“好!不醉無歸!”
“敬殿下!”
“殿下威武!”
士兵們心中都很清楚,這一次慶功宴,立下最大功勞的是殿下。
若不是有殿下的帶領,若不是殿下果決勇猛,他們哪里能立下這么大的功勞?
敬殿下,他們必須敬殿下!
杜鳳句看著鄭吉一杯一杯地接著喝酒,心中忍不住擔心。
殿下的酒量再好,這樣喝下去也會醉。
但是他也知道,他不能掃殿下的興致,也不能掃長定率士兵的興致。
殿下在演武場設宴,與士兵同樂,這不僅僅是喝酒吃肉,而是在與士兵們交心,是收服這些士兵的最好時刻。
一個優秀的將領,御兵主要有三策。
給士兵錢財、金帛這些外物,以利誘人,以聚攏人心,此乃下策。
授予他們官職,讓他們晉階有望,予其身后延綿之基,這是中策。
至于上策……便是以情動人,要用情感與信仰來維系,主將要激發起士兵心中的情義與信仰。
所謂情,只有共同經歷過最艱難的時刻、共同度過最暢快的時刻,在情感上會銘記于心,即使換了一個將領,這份情義也無可替代。
至于信仰,那就是忠骨埋沙場、馬革裹尸還的為家為國而戰的勇氣和信念。
殿下這次在演武場設宴,上、中、下三策都用了。
他非但不會阻止殿下喝酒,還會和李行恩、張儉等人一樣,不動聲色地將演武場的氣氛推至最熱烈,燃起士兵們心中的熊熊火焰。
宴席過半,鄭吉終于放下了酒杯,側身看向了杜鳳句。
烈酒暖人,酒氣熏得她雙頰越發紅艷,當她微笑看過來的時候,只映進了杜鳳句的身影。
仿佛,她眼中只有這個人似的。
杜鳳句似乎能嗅到她身上濃烈的酒氣,說實在話,并不好聞……
但是被一個人這樣專注地看著的時候,尤其這個人還是長定殿下,他實在很難不沉溺其中。
杜鳳句努力穩住心神,正要提醒她喝醒酒湯,不想卻聽到她微笑著道:“本殿乏了,杜先生,陪本殿散散酒氣吧。”
說罷,她朝杜鳳句伸出了手,堆紅織金中伸出一截皓白的手腕,再前是細長白皙的手指……
這濃艷而極致的色彩展開在杜鳳句面前,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魅惑,幾令他難以自持。
對面之人鳳眸含笑,眨眼的時候會閃過一絲迷蒙……
殿下,醉了。
不然,不會朝他這樣伸出手。
隨侍殿下的,不能是他,應該是李總管。
他略一遲疑,便見到鄭吉晃了一下身子,隨即竟直直朝他這邊倒了過來。
“殿下!”
杜鳳句驚得立刻騰身,慌忙伸出手攙扶著她。
鄭吉靠在他肩膀上,喃喃道:“本殿沒事,沒事……鳳句,我……”
聽到她這句低語,杜鳳句腦中一個激靈,立刻喊道:“李總管!快,殿下醉了,立刻送她回寢殿。”
殿下連他的名字都說出來了,可見真是醉得不輕!
再待下去,還不知道她會說出什么,得馬上送她離開!
李行恩也愣住了,忙不迭上前:“殿下,老奴扶您離開……”
可是鄭吉好像沒有聽到似的,鳳眸半闔,螓首仍舊靠在杜鳳句肩膀上,話音已消。
她貼得太近,杜鳳句能感受到那種溫熱的觸感,再加上濃烈的酒氣夾雜著她身上的松竹香氣竄進鼻端……
杜鳳句狠下心,快速退了一步,隨即穩住她的身形,竭力如常道:“殿下,我們送您回去歇息。”
鄭吉張開眼,濃密的睫毛如蝶翅翩舞,略帶迷蒙地看向杜鳳句,似是認出了他,下意識就笑了起來:“好。”
在跟隨李行恩離開的時候,鄭吉吩咐了一句:“杜先生跟隨。”
鄭吉此行要回寢殿,所謂的杜先生跟隨,只是讓杜鳳句陪她走從演武場到寢殿這一段路。
離開演武場之后,不知道是冷風吹拂,還是府中的醒酒湯已在起作用,她神志清醒了一些。
她看向杜鳳句,嘴唇翕動,話語卻沒有出口。
她有無數的話想對鳳句說,但又覺得什么都不必說。
最終,她只是喟嘆一聲,道:“明日,本殿就會看見歷年魁首的記錄了。那東西,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她進入武閣之后,從癸場起,一直到甲場,再到奪得魁首。歷時那么久,終于走到了最后的時刻。
獲得魁首之后,她便能翻閱歷年魁首的記錄,便能……尋找呂師所留下秘密線索。
但是,那些記錄里面有沒有呂師留下的痕跡呢?她心里其實沒有底。
畢竟,前一世武閣消亡,什么線索都沒能留下來。
直到她進入詔獄殺宋瓚,有關呂師和杜家的許多事情,依然籠在迷霧中。
杜鳳句卻笑了,眼神溫和平靜:“殿下,順其自然。”
義父已經不在了,按照他老人家的意思,人死如燈滅,什么都不必理會了。
只是,他為人子,始終心有不甘。
這么多年了,除了義父給他留下的、想讓他知道的之外,其余他什么都沒有發現。
殿下沒能在魁首的記錄中找到線索,這也沒有什么的。
竭力而為,順其自然就好。
鄭吉停下腳步,深深凝視著他,只說了一個字:“好。”
「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