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庭柯淡定地喝起了茶。
反正是余家請他來的,既然對方不開口,他自然是能沉得住氣的,等著接招就是了。
余老爺見他一副波瀾不驚不動如山的平靜樣子,心中也暗暗佩服起來。少年人心浮氣躁,做事總是風風火火的,像閔庭柯這樣既可以疾風驟雨雷霆萬鈞,
又能靜得下來的人卻并不多。
自家的幾個兒孫若是能學到一成,余家也不會是今天這個景象。
余老爺輕輕嘆了口氣,主動攀談起來,“閔六爺,人老了就記不住事,咱們上次見面是什么時候來著?”
閔庭柯微笑道,“好像是前年的中秋節前后吧。”
余老爺點了點頭,“那時候只知閔六爺年少有成,是個不可多得的麒麟之才,卻不曉得你與洋人的關系如此好……”
他才開了個頭,閔庭柯便輕輕地揚起眉頭,“余老爺可是有生意要與洋人做?”
一點就透,聰明得讓人吃驚。
余老爺微微一愣,本能地附和道,“正是,只是無人引薦,始終無法和洋人說上話。如今想借六爺的勢,和洋人攀上關系,若是六爺肯從中幫忙,好處自然是不會少的。”
閔庭柯的臉上露出不屑的笑容。
這個余家可真逗啊……他閔庭柯差什么?余家又能給他什么?何況上海灘等著和洋人搭上關系的人有多少,他余家又算個什么東西?
閔庭柯冷淡地道,“余老爺也太瞧得起我了,我這么點兒的年紀,在洋人面前跑腿賣乖還行,能說上什么話?這種事怕是有心無力,幫不上忙啊。”
推諉的意思非常的明顯。
余老爺卻信心滿滿地道,“六爺先別忙著拒絕,
聽我把話說完。這門生意好得很,多少人想干都干不成呢。”
閔庭柯疑惑地問道,“什么生意?”
余老爺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道,“大煙。”
閔庭柯輕輕蹙起了眉頭,“余老爺開的是什么玩笑,自從林大人在虎門銷煙后,大煙生意便沒那么好做了,如今還能開大煙館的,多半都是官商勾結,能從海關那里稍稍走私些貨,價格也拉的極高,若是沒有極厚的家底,我勸你還是收了這條心吧。”
余老爺卻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我既然敢張這個口,自然是有些道理的。六爺只管放心大膽的去安排,
若是出了什么事兒,
自有余家擔待著。”
“那可不行。”閔庭柯一臉鄭重地道,
“事關重大,
可不是上嘴唇一搭下嘴唇就算完的,真出了什么事兒,洋人怪不到你頭上,難道還找不到我?我寧可不賺這個好處,也不想操這份心,到最后你們跑得干凈,我在洋人面前如何交代?”
余老爺見他說得也沒什么錯,猶豫了片刻后才緩緩道,“年輕人像六爺這般謹慎的已不多見了,我只跟你透個音,具體的在沒見到洋大人之前卻是不能說的——我們余家有自己的貨源。”
閔庭柯恍然大悟。
這余家肯定是找了隱蔽的地方自己種了大煙種子。
這種掉腦袋的事情也敢干,余家還真是不怕死啊。
閔庭柯平靜地道,“余老爺,這么大的事情你都敢告訴我,就不怕我給你捅到官府那里去?”
余老爺微微一笑,“今兒鳳鳴樓被我包了場,除了在座的各位多余一個人都沒有,六爺若是行不義之舉,到時候官府來查問,我自然是不會承認的,反而會推得干干凈凈。余家底細清白,什么也查不出來,反倒是六爺,如此信口雌黃的坑害同盟,外人會如何看待你?以后誰還敢和你閔家做生意啊?大家都是商人,在商言商,六爺又是個明白人,我篤定你不會做出賣朋友的人。”
朋友?
余家可真敢往自己臉上貼金。
閔庭柯故意順著他的話道,“余老爺到底是見過風浪的,說話爽快,和那些藏著掖著虛虛假假的人就是不一樣。”他一臉敬佩地道,“不知道余老爺這筆買賣想怎么做,得來的好處又要如何分呢?”
白蓉萱見他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頓時不安了起來。
六叔該不會真想和余家做大煙生意吧?
那東西可是毀人家庭,害人不淺的惡毒玩意兒,小圓一家的慘劇,都是由大煙而起。
白蓉萱正準備開口勸阻,閔庭柯卻忽然向她看了過來。
那眼神帶著幾分警告的意味,讓白蓉萱到了嘴邊的話還是咽了回去。
閔庭柯嘴角含笑,沖她擠了擠眼睛。
白蓉萱這才松了口氣。
六叔是讓她稍安毋躁吧?
看來是自己多心了,六叔一定是在試探余家。
余老爺也是個老狐貍,怎么可能輕易被閔庭柯套出話來,他點到為止,什么也不肯說,“這些還是等見了洋大人在商量吧。六爺放心,我保證不會虧待了你就是。”
閔庭柯道,“你就算要保密,總要告訴我需要洋人如何配合你,要不然洋人問起來,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說啊。”
余老爺還是不想說得太多,慎重地向兩個兒子看去,希望能從他們這里得到一些有用的建議。
偏偏兩個兒子都不是十分伶俐之人,半晌也沒個反應。
氣得余老爺沒辦法,只能低聲道,“這原本是不能說的,不過看六爺是誠心誠意想合作,我就跟你透露一點兒。需要借洋大人的勢力,二來需要借他們的船。”
借勢已在閔庭柯的預料之中,借船卻讓他有些意外。
但他面上卻仍舊一副平靜的模樣,仿佛這是再普通不過的事情一般。
余老爺看不出端倪,只能暗暗心驚。
這閔庭柯到底是裝出來的淡定,還是真的波瀾不驚?
如果是后者,那他和洋人之間到底還有多少見不得光的生意往來?
余老爺自己也是商人,古往今來有句話他早就爛熟于心——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洋人和閔庭柯的關系好,一來是閔家得勢,如今是上海灘首屈一指的大戶人家。二來也是閔庭柯能為他們帶來好處,要不然誰會對一個半大孩子異常抬舉?
余老爺這樣一想,對閔庭柯的防備便又松懈了幾分。
閔庭柯卻已經在最短的時間內分析出了余家的目的。
既然是借船,自然是要走海路,最終的目的便只有一個——海關。
如今從國外運送來的貨物都要經過海關,不但要交高昂的關稅,還要經過層層檢查和克扣,若是打點不好這層關系,什么買賣也別想干了。洋人是得罪不起的,海關對洋人的貨船從來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閔庭柯就是借著和洋人的這層關系,閔家的洋貨才能通行無阻,又少了關稅,收益自然也就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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