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懷王妃還沒起身,便聽得下人來報,說是世子殿下快不行了。
一聽這話,懷王和懷王妃急得的不行,換了衣裳便匆匆往世子的院中走。
雪已經停了,只是積雪清掃后,還有些滑。
懷王擔心懷王妃摔倒,只好放緩了步子攙著她,二人相互攙扶著往世子院中走。
懷王妃邊走邊抹眼淚,一張帕子很快被淚水浸濕,“昨日不是還好好的嗎?白姑娘看過之后還說沒事,且御醫也瞧著淵兒已然是大好了,怎么忽然之間又這樣了?”
“莫不是回光返照,這才讓淵兒昨日那般精神抖擻?”
正是見世子的情況有所好轉,已經能夠下榻,懷王妃才沒有親自在世子院中照顧的。
可他們怎么也沒想到,不過是一夜的功夫,御醫便傳話來說,人快不行了。
哪怕早知道世子身子不好,他們也早就想過會有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一日,可是這一天來得如此猝不及防,二人還是全然無法接受。
可比起淮王妃來,懷王還是要鎮靜不少,拍了拍懷王妃的肩膀,安慰道:
“柔兒,你也莫要太過擔心了,此前遠山不也好幾次被御醫說性命垂危嗎?最后不也照樣挺過來了?或許這一次也是一樣,你先別著急,不要亂了分寸,我們去看看,究竟是何等情況再說。”
說著,懷王還牽住了懷王妃的手,放在掌心暖著,免得她受了寒氣。
懷王妃胡亂應了幾聲,卻是加快了腳步往世子的院子里走。
桑老天師和幾個御醫都到了,這幾日來,眾人仿佛又回到了中元節前夕的時候,只恨不得日日圍著世子轉。
那位被請入府中暫住的走陰女雖然沒有出現但此刻眾人都沒在乎。
懷王與王妃走得急,連斗篷都沒披,入得屋內后,下人連忙拿了帕子將他們身上的雪掃干凈,免得過了寒氣給世子,加重病情。
懷王妃先便問道:“桑老天師,淵兒的情況怎么樣?”
桑老天師輕嘆,“世子殿下的魂魄極其虛弱,生機幾近于無,只怕是無力回天了。”
桑老天師數年前便被懷王從凌天門請出來,成了懷王府門客,這些年一直住在懷王府,是最了解世子情況的。
哪怕先前那么多次變故,桑老天師都沒有說過這樣的,懷王妃還是第一次從他口中聽到如此悲觀的斷言。
一時間,懷王妃只覺得眼前一黑渾身無力,身子一軟,便差點兒跪了下去。
好在懷王眼疾手快將懷王妃攔腰護住,才避免讓她摔倒。
懷王沉聲問道:“桑老天師,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有沒有什么續命的法子,便是怎樣都行,只要能讓他活下去,我們什么都愿意做!”
桑老天師搖搖頭,“并非我不愿意救世子殿下,而是世子殿下命數有變,眼下的情況已然無法改變了,至于續命之法,也是無用。”
世子如今的情況并不是壽命將近,而是因為魂魄極其虛弱,就算真要尋得法子,也應該要先用靈力養魂才是。
察覺到世子殿下魂魄虛弱之時,桑老天師便用盡了各種辦法,想穩住世子殿下的魂魄,結果卻全然是徒勞無功。
靈力稀薄,匯入世子體內便如同石沉大海。
無論是符咒、法陣、開壇做法、祭祀,還是其他的法子,可以說能試的各種手段他都已經嘗試了。
但世子的魂魄卻沒有任何好轉,生機仍然在一點一點的流逝。
他如今也實在是沒了辦法。
懷王又把目光放在了一眾御醫身上。
幾個御醫幾乎立刻將頭搖成了撥浪鼓,“王爺、王妃,我們實在是盡力了,世子如今藥石罔效,所有的方子我們都已經嘗試過了,便是保命的藥材都用上了,可仍舊什么用處都沒有,只怕是……”
御醫并沒有把話說完,可屋內的人都很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無非就是,世子殿下已經是油盡燈枯,再無轉圜的余地了。
懷王妃忍不住紅了眼眶:“難道,就只能這樣眼睜睜地看著淵兒走了嗎?”
懷王讓人把王妃扶到一旁去休息,安撫道:“柔兒,你先別激動,如今就算是你急壞了身子也不會有任何的幫助,不是嗎?”
“若你急得病倒了,我和遠山反倒要為你擔心。”
懷王妃點了點頭,看著床上陷入沉睡的世子,無聲的流下兩行清淚。
下人端來一杯溫水,道:“王妃,您還沒來得及用早膳,不如先喝口熱湯,休息一會兒吧?”
懷王妃搖了搖頭,“不必了。”
她如今哪還有什么心思吃東西喝水?
懷王妃只眼巴巴地望著桑老天師,道:“桑老天師,淵兒的情況你最是清楚,我也知道您一直以來都遵循門中的規矩,從來不會做逾矩之事。”
“可是,淵兒他還年輕,尚未及冠,不知能否念在我們愛子心切的份上,便破例一回,將旁的續命的法子告訴我們?”
“只要能救遠山,為他做什么事,哪怕是犧牲自己的性命,我們都心甘情愿!”
桑老天師只是道:“王妃,這世上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命數,壽運既定便不可更改,世子如今,也是他的命數,無論是你還是我,都強留不來,又何必執著呢?”
“更何況,所謂續命之法乃是逆天而為,萬萬不可啊!”
懷王揉了揉額角,到現在,也徹底接受了這個事實。
“既是如此,諸位便都退下吧。”
眾人聞言,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御醫、小廝連同桑老天師等人很快便全都退了出去。
屋內只剩下了懷王、懷王妃以及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世子。
這時,懷王妃,忽然道:“王爺,你可還曾記得當初鳶兒姐姐為鎮西侯續命的事?”
說到這里懷王妃豁然起身,目光炯炯地道:“或許我們也能請國師做法,將我們的壽數轉給淵兒,這樣一來,他不就能繼續活下去了嗎?”
“這恐怕不行。”
懷王搖搖頭,“就在點蘇離開的前一日,遠山才去找我說了關于國師的事情,他和點蘇都懷疑紅楓驛和娘娘廟的事情與國師有關,甚至具柳鎮冥婚一案也是國師在背后操縱的。”
“只是,當時他們并沒有拿出證據,我便沒將此事放在心上。遠山還說,點蘇正是為了清查國師的身份,才會自行離開。”
“可如今點蘇一去不回,杳無音訊,連遠山病重也不見蹤影,恐怕是遇到了什么困難,又或者遭遇了不測。他們都是因為要去對付國師才會如此,若我們還將遠山帶回皇城,豈不是羊入虎口,正中對方下懷嗎?”
“更何況,遠山如今情況不好也根本不適合帶回皇城去,此去路途遙遠,遠山只怕根本支撐不住。”
懷王妃聞言,頹然地跌坐在椅子上,“也是……”
“若是這種法子能成的話,這么多年來國師為何一直都沒有提出來?皇城人人皆知,你我二人為了遠山的事情幾乎什么法子都試過了。倘若真有此法可行,我相信國師不會藏著掖著,眼睜睜看著我們失去孩子的。”
說著說著,懷王妃又失了神智,只伸手抓住懷王的手,問道:“你說的都有道理,那你告訴我,現在該怎么辦?”
“難道我們就什么都不做,眼睜睜的看著兒子去死嗎?”
“我就這么一個兒子,叫我怎么能夠忍心呢?”
懷王連忙將人安撫下來,道:“你別激動,我們已經盡力了不是嗎?這么多年以來,我們從來沒有放棄過遠山,甚至一次又一次的嘗試著各種辦法,只希望他能夠活下去。”
“我知道你很愛遠山,可我也愛他,我是他的父親,看著他這個樣子,我心里也疼,可越是這個時候,我們便越不能讓孩子擔心。若是記掛著我們,就算他真的走了,也不會安心的。”
懷王妃還想再說些什么,卻忽然聽見一道極其虛弱的聲音從床榻的方向傳來。
“母妃,父王說的沒錯。”
“這些年來,若非承蒙您二人細心照顧,為我請了無數的天師、方士來看病,只怕我這條小命早就已經保不住了。”
“能活到今日,已經是我不敢奢求的事情,所以,您與父王不必覺得愧疚。”
“不肖兒無法侍奉雙親,便只好先走一步,在下面等著父王與母妃了。”
聽著世子這幾近訣別的話,懷王妃瞬間泣不成聲。
懷王看著好不容易哄住的人又開始哭,忍不住呵斥道:“你這傻孩子,說的什么話呢?只要有一絲一毫的機會,我和你母妃便都不會放棄,你也一定不能放棄,知道嗎?”
世子輕笑著點了點頭,可他的笑容顯然十分牽強。
其實世子也很清楚,自己如今的狀況比從前的每一次都要來得糟糕。
他的魂魄就好像是被浸在了冰冷徹骨的水池之中一樣,一寸寸被寒意侵占,連知覺也逐漸流失,讓他根本感覺不到自己還存活著。
意識朦朧,仿佛身處一片迷霧幻夢,之偶爾才會恢復幾分神智。
世子清醒時也曾將自己當下的情況告訴過桑老天師,猜測會不會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可最終都無濟于事。
世子便也放棄了。
左不過是一死,或許死了,還能再見她一回。
雪下的越來越大。
院中積雪累到了足以淹沒腳踝的厚度。
點蘇撐著一把醺色紙傘,踏著皚皚白雪一步步走來。
誰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出現在侯府內的,就如沒有人知道她是如何離開侯府的一樣。
點蘇在門口收了傘,將積雪抖落在門口,把傘放好,這才撩開簾子踏入屋內。
“懷王,王妃。”
懷王和王妃聽見聲音,又驚又喜地回頭看去,見果然是點蘇,一時間高興不已。
“蘇蘇,你回來了!”
懷王妃站起身來,急忙問道:“這段時日你都去哪兒了?怎么樣,可曾遇到什么事?”
點蘇“失蹤”之后,懷王和懷王妃私下找了許久,可都杳無音信,方才聽懷王那么一說,懷王妃只覺得點蘇恐怕已經回不來了。
否則,若是知曉世子有危險,點蘇不可能會置之不理。
她心中正難過,卻沒想到點蘇這便出現了!
點蘇只是微微搖了搖頭,“王妃不必擔心。我很好,只是遇到了些事情。”
懷王妃含淚點點頭,“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懷王看著眼前的點蘇,不知為何,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可到底是哪里不對,他又說不上來。
點蘇看了一眼榻上陷入昏迷的世子,道:“世子如今情況不大好,但還有轉機,勞煩懷王與王妃暫避一二。”
懷王和王妃聞言,見點蘇確實沒有受傷,放下心來之后,這才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