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后,沈父還是去見了許四娘——若是不見,就得打道回府,如此,還是要途徑門口,到最后,仍然是見。既然這“見”已經是避無可避,那倒不如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哪怕,只是顯得這主動權在自己手里……
也是好的。
如此想著,沈父一手背著、一手端著,下頜也抬地恰到好處的高度,既不會顯得目中無人、又能很好地彰顯了自己的風骨。他維持著這樣的姿態,一步一步地往大門口走去。
門房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頭,尋思著這沈家夫婦看起來實在也不像是一路人,不知道當初是怎么成的親。
可誰知,正想著呢,眼前這位邁著二五八萬步子的沈大人,在即將抵達大門口的時候,突然倏地轉身逃也似地離開。
只是,說時遲、那時快,大門口傳來雷霆般的怒喝,“沈丁頭!你要不要點臉!之前不聞不問,這時候沖到別人家里來當什么大家長!那你倒是當到底啊,這時候藏頭露尾的算個什么東西!也不看看你自己的身形藏不藏得住,藏了頭,露了腚,可笑!”
于是,那位門房小廝瞠目結舌地看到,這位方才正準備逃也似離開的御史大夫沈大人,竟然應聲縮了縮屁股……下一瞬大概又覺得自己這般著實欲蓋彌彰,上前兩步扒拉著門框,探頭,“沈謙!沈謙!本官名喚沈謙!……你個無知婦人,知道個……”
對方手中菜刀一提,探出來的腦袋又縮了回去,雙手死死扒拉著門框,低著頭左顧右盼像是在找地縫似的。
門房瞠目結舌,緩緩偏頭去看身后跟著的沈洛歆。沈姑娘看起來沒什么意外,大概是見怪不怪了。她上前兩步走到門口,“母親怎么來了?”
“還不是你這不成器的爹!丟人都丟到別人家里來了,我若再不過來,指不定他還要鬧出什么笑話來……”說著,許四娘似是惱了,聲音愈發火爆高昂,“沈丁頭!還不滾出來!”
“不、就不、有本事、有本事你進來!”沈大人扒著門框,氣勢明顯不足,哪里還有方才御史大夫的風范,吼完,猶覺得不過癮,又探出頭去,“你、你個無知老婦!你不僅無知、你還膚淺、你迂腐!你胸無點墨!你、你、你……真是不美!”說完,縮了頭,安靜如雞。
不、不美?門房小廝聽著直皺眉,尋思著這是什么吵架的新臺詞?
許四娘虎軀一震,右手菜刀直指沈父,怒喝,“美!美!天天只知道美人美人!整日里吟些迂詩酸詞便也罷了,老娘我兩只耳朵只當聾了聽不見!你倒好,蹬鼻子上臉,膽兒肥了是吧,自作主張跑這里來為難你閨女了,你之前怎么答應我的?你說絕不會打擾我們娘倆,如此我才允了你納妾生女,怎地?沈丁頭,這么快就要食言了?”
“沈謙!都說了,本官名喚沈謙!”
“你出來!”
“你、你進來!”
兩廂對峙,像兩個幼稚孩子吵架,加起來不滿六歲。
可許四娘仍沒有進來。她早已怒火中燒,但自始至終仍未跨入半步,像是某種執念。
畢竟是沈家家事,古厝不好摻和,自始至終只站在邊上看著。因著旁觀,便更加明白那種執念。許四娘是個仵作,不管在什么朝代,仵作都是被人瞧不起的差事,若非家中實在沒有辦法走投無路,誰愿意干這些差事,說難聽些,旁人當差光宗耀祖,仵作當差……連帶著老祖宗都面上無光。
如果他們還有面的話。
便是這樣的偏見過于根深蒂固,才讓眼前這個女子即便是怒火中燒之際,仍不忘死死站在門檻之外。
也因此,在這之前,聽說沈父沈母關系不合分府而居,古厝也是理解的。
只是今日一看,情況和原先所想的,有很大的出入。至少,許四娘看起來,才是掌握主動權的那個,而不是像傳聞中那般因著身為仵作而被夫君不喜于是被趕出府去的可憐女子。
便是門外的風,拂過她的衣裙,她也伸手壓下,不讓一片衣角飄進這門檻之內。仿若這一道門檻,于許四娘而言,便是天塹。大約,她一直都是如此地……涇渭分明,所以沈父看起來懼怕,卻仍敢在大門之內揚著脖子叫囂著。
古厝有些好奇,不動聲色走到沈洛歆身邊,輕聲問道,“一直……一直這樣?”
沈洛歆低著頭,很沉默。
曾幾何時,許四娘和沈丁頭,還只是這樣的一對夫妻……沈丁頭好美酒、好美人,偏偏娶了一位“完全不美”的許四娘,外界人稱母老虎、母夜叉。
沈洛歆低著頭,很沉默。
曾幾何時,許四娘和沈丁頭,還只是這樣的一對夫妻……沈丁頭好美酒、好美人,偏偏娶了一位“完全不美”的許四娘,外界人稱母老虎、母夜叉,聽說也算和和美美過一段日子。
只是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這對本就不被看好的夫妻,逐漸暴露出截然不同的、誰也說服不了誰的性子來。
沈丁頭好吟詩,許四娘便說那是酸腐之詞。沈丁頭喜歡去酒肆喝一杯酒,搖頭晃腦地看一場舞,又興許只是為了有那么片刻閑暇,可許四娘就像是一頭嗅覺靈敏的狼,每每就這樣提著兩把大菜刀直接殺上門去,沒多久就用她的大嗓門將御史大夫沈大人小心翼翼掩蓋在文人風骨之下的屬于“沈丁頭”的一切,宣揚地人盡皆知。
而那時候的沈洛歆,總是匆匆趕到鬧劇現場,根本不用看人、根本不用詢問,直接一手拽一個,點頭哈腰著道歉,“實在不好意思,家丑揚到了外頭,見笑見笑……小女這就帶家父家母回去,諸位、海涵海涵……”熟稔到像是經歷了無數遍的沒有感情的道歉機器。
如今回想起來,對那段時光最好的總結,大抵就只有一個詞,“兵荒馬亂”。
如此經年累月,一對夫妻終于在互相折磨里,形同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