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部的人沒想到搬出圣祖皇帝的話能惹來這么一通訓斥,這頂“妥協綏靖”的罪名扣下來,著實有點大。
他一時有點愣住了,只能再把方才的話往回說:“臣也是擔心兩頭作戰,國庫承擔不住,若是要因為此事再加賦稅,恐會給朝廷落個窮兵黷武的名聲。”
說罷就悄悄就去看戶部的人,打算力爭一個“隊友”。
池夏便叫戶部尚書蔣廷錫:“蔣大人,本宮管的是內務府的財務,國庫收入和存銀倒不太清楚,如今國庫是窮得拿不出銀子了么?”
她雖是玩笑的語氣開口發問,蔣廷錫卻也心下一凜,甚至覺出了幾分不怒自威的架勢,竟有種在回雍正話的感覺。
恭敬道:“回皇后娘娘,國庫收入連年增長,去歲僅土地稅收便已達兩千余萬兩,加上關稅、商稅等尚未來得及統計入庫的,應當是能超五千萬兩白銀的,現國庫存銀約有三千萬兩。”
池夏“嗯”了一聲:“那皇上剛繼位時,國庫存銀有多少?”
蔣廷錫如實道:“大約一千五百萬兩。”
池夏笑了:“這樣說來,咱們這兩年花銷雖大,但也攢了不少家底啊,怎么禮部這位大人,說得咱們好像快要入不敷出似的?”
那位大人一噎。
胤祥哂笑:“許是皇上和娘娘節儉慣了,倒讓周大人誤會咱們窮了。”
池夏一樂:“照怡親王這么說,家底和實力更應該亮一亮,不然養得那些土司夜郎自大,還真以為朝廷管不了他們,他們能一手遮天了。”
胤祥一臉“受教了”的神情:“娘娘說得有理。臣管著戶部,還有一事要稟告皇上和娘娘。”
池夏興致盎然:“怡親王請說。”
“云南、貴州、廣西三地,自皇上繼位后,每年所交財稅,分別是兩百萬、一百八十二萬、一百三十萬。”
池夏皺眉又確認了一遍:“三地總共只有這么多?”
胤祥點頭:“而與他們臨近的湖南,三年以來,稅收已從兩百萬兩,增長到了四百萬。”
這幾年推廣良種,興辦工廠,加上攤丁入畝的推行,各地的財稅都是蹭蹭上漲的,湖南的漲幅還只能算中游。臨海的廣州、江浙,幾乎可以算得上是“暴漲”。
數字的對比又直接又刺眼。
池夏和他一唱一和:“那這云貴廣三地,這三年也都算得上風調雨順,怎么就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了?”
“一來,就如鄂大人和李大人所說,許多百姓寧可流亡在外也不回去,拋荒的地多了。二來,攤丁入畝要丈量土地,土司掌控的這些地方,官府的人根本進不去,更別說丈量土地了。”
圈著幾百上千畝良田,報個幾十畝的都大有人在。
池夏“呵”了一聲,冷笑道:“看來再這么放任下去,云貴廣三地,很快就能獨立成國了。周大人覺得呢?”
雍正看他們倆倒是配合默契,索性往后一靠,由得他們“發揮”了。
池夏方才就讓人去請了黎雅,這會兒見蘇培盛帶著黎雅候在外頭,便招手示意她們進來:“我請諸位見一個人。”
“從蒙古回京時,本宮和皇上途徑盛京,在盛京的礦上,遇到了不少從云貴逃出來的人,她便是其中一個。”
黎雅隨她回宮已有一個多月了,她這一胎懷得艱辛,原本就是小臉大眼,如今更是有一雙含情目,兩彎新月眉,看起來整個人還是很瘦弱。
唯有腹部隆起,仿佛一滴飽滿的露珠墜在細弱的葉片上,只站在那里就叫人心生憐惜。
不過有劉裕鐸和年妃照顧著,其實她的身體也并不弱,池夏心里有數,并沒有特地照顧。
只免了她的跪拜:“你就和各位大人說說,你和你丈夫、還有同鄉的那些人,為何要千里迢迢逃到盛京去,又是怎么逃出來的。”
黎雅從知道他們的身份后,就曾問過朝廷到底何時才會整治土司,還他們家鄉一份安寧。
池夏溫柔道:“原原本本地說,什么都不必顧慮。”
黎雅便從小時候自己家中如何沒落,到與葉岑成親后因何逃亡,如何帶著同鄉一起逃出來,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她說的情真意切,臺階下站著的一眾官員,都多多少少有些義憤填膺。
黎雅說完后,又盈盈一拜:“民女家鄉,受祿萬忠這般迫害的,絕不止民女一人,祿萬忠的惡名幾乎是人盡皆知,哪怕是再小的孩子,也知道見到帶著“祿”字的馬車、燈籠,千萬要避開。”
“我們冒死逃出來,就是覺得這日子沒有一點盼頭,即便祿萬忠死了,他兒子還是能接他的位置……”
李紱咬牙點頭:“正如這位夫人所說,云貴廣西三地,日子過得如何,全看當地土司的品行和心情。”
鄂爾泰深深磕了個頭:“這位夫人說的祿萬忠,我也了解過。他治下,確實就如這位夫人所說,家中有錢財和漂亮姑娘的,人人自危。”
“然而,在云貴兩地,祿萬忠甚至還算不上最壞的。只臣所知道的,就有兩個土司,一人喜歡褻玩懷胎婦人,一人喜歡驅活人進圍場躲避他的圍獵。不知多少百姓過著食不果腹衣難蔽體,甚至朝難保夕的日子。”
“微臣想問各位大人,他們,難道不是我大清的子民嗎?”
他雙手奉上了一張白絹:“這是臣從貴州啟程回京時,附近百姓的聯名書,他們愿意脫離土司,歸入朝廷管轄。”
“臣在貴州一年,見到的人間疾苦,已經數不盡說不完了,如今百姓們還盼著朝廷能管束土司,讓他們過上太平日子。若是再拖延下去,臣恐怕,民間就該有陳勝吳廣了。”
“到那時再去管,恐怕既失了先機,又失了人心,所耗費的錢糧和兵力,更是數不勝數。”
雍正讓蘇培盛把白絹挨個給眾人傳閱。
“皇阿瑪在時總說得天下,要先得民心。什么是民心?這便是民心。朕和皇后已決定,收回土司的權利,這件事勢在必行。”
鄂爾泰和李紱納頭便拜:“皇上英明!皇后娘娘英明!”
李紱磕完頭才一下子回過神來,自己剛才明明是要說皇后聽政名不正言不順的,這會兒怎么倒跟著喊“英明”了?
然而喊都喊了,這會兒他橫不能再跪下來自打嘴巴進諫,只能指望別人來提這茬了。
只是沒想到一圈看過去,只有鄂爾泰一人有點不尷不尬地別開了眼,不好意思看他,別的人就都像是沒看見似的,一聲都不吭。
胤祥甚至還直接把話題推到了下一個階段:“不知皇上和娘娘打算讓誰去主持此事?臣這些時日看了不少云貴廣的情況,不如就由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