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高處極目看去,整個余蘇城仿佛置身紅色海洋之中,目光所及皆是紅色光暈,圈圈點點,底下的鞭炮聲沒有斷過,噼里啪啦的夾雜著歡笑聲。
葉泠霧攏了攏身上的紫色大氅,南風吹來,她耳鬢的碎發向著北邊飄揚著。
正當她覺得身上染上幾分寒意時,肩膀忽然一沉,她怔了怔,側首看去,就見沈湛將身上的外袍脫下,罩在她的身上。
葉泠霧道:“侯爺,這披風你還是披上吧,免得著涼了。”
“還是卿卿披著吧,北疆的冬日可比余蘇城冷,那時在軍營可就只有一件單薄的外袍,要我生病可沒不容易。”沈湛說話時,有意無意地瞥著江苑,帶著一絲炫耀。
江苑神色淡淡,瞧不出情緒。
葉泠霧道:“可是侯爺身上的傷將將好,余大夫也說了你現在的身體還虛弱著,這披風你還是披著吧。”
“卿卿放心,我身上的傷不礙事的。”沈湛勾著唇角,眉梢間多了幾分得意。
江苑無奈,別過頭朝底下的風景望去。
不遠處候著的的絨秀覺得三人之間甚是奇怪,若是她沒猜錯的話,沈湛和江苑似乎都喜歡著葉泠霧,她能看得懂沈湛的喜歡,卻偏偏看不懂江苑的。
若換做旁人,早該扭頭離開了,可江苑卻能忍得下來,還能微笑面對,他的心思光從表面根本猜不透,明明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年紀,卻有著不輸像老臣子那般的沉穩內斂,說是怪人也不為過。
凌晨的鐘聲敲響,城池回蕩起百姓嘩然之聲,伴隨著爆竹聲響,一朵朵煙花在黑夜中綻放,震耳發聵。
葉泠霧望著天上各色綻開的煙花,任由余光灑在臉上,明明都是煙花,可是余蘇城的煙花卻與在京城時不同,這里的煙花充滿了歡聲笑語,無拘無束。
“卿卿可還記得我們初見時?”沈湛忽然問道。
葉泠霧收回視線,望著他道:“自然記得,是在樓船上,侯爺當時還不是侯爺,是廷尉府的左司大人。”
沈湛道:“是啊,不知不覺我與卿卿已經認識一年了。你快要及笄時,我奉陛下之命南下,錯過了你的及笄禮,雖然當時送給你一根釵子做禮,但每每想起總是會覺得遺憾。”
葉泠霧心下一緊,說道:“侯爺送的釵子是皇后娘娘所賞的,貴重至極,于我而言很是滿足了,侯爺無需覺得遺憾。”
說實話,這世間有幾個女子能得到國母所賞之物做及笄禮的,按照尋常百姓來說,這是祖上燒高香,祖墳冒青煙才有的幸運。
沈湛神色認真道:“皇后娘娘賞賜之物終究不是我自己的心意。”
說著,他抬起手,手中多出一根流蘇釵,這跟流蘇釵葉泠霧認識,是之前在那釵鋪時她一眼看中,卻沒決心買下的。
“我說過,以后會送你一支更好的,這銀釵是卿卿看中之物,只要是你喜歡的,那肯定是比皇后娘娘所賞賜的還要珍貴。”說罷,沈湛將流蘇釵輕輕簪在葉泠霧斜挽著的發髻之上。
葉泠霧臉色緋紅,諾諾道:“謝謝侯爺。”
沈湛道:“你我之間,何需談謝。”
葉泠霧聞言,不知怎的心里生出道不明的壓抑,她和沈湛的關系很奇怪。
兩人之間明明隔著許多障礙,可是在沈湛看來那些障礙都不是障礙,他的愛意肆無忌憚,讓她無處可躲,無可選擇,他的溫柔之下是讓她無法拒絕的控制。
說不上好,也談不上壞。
這樣的沈湛,令葉泠霧無數次陷入矛盾之中。兩人之間,仿佛有一只手在推著她往前走,不管她愿不愿意,也可以說她的意愿似乎不重要。
“若是這里有銅鏡就好了。卿卿就可以看見此刻的你有多美。”沈湛道。
葉泠霧微微低下頭,抬手摸了一下發髻上的流蘇釵,勉強莞爾道:“侯爺這份禮的心意當真是貴重,日后我還不知道如何還呢。”
沈湛道:“很好還的。”
葉泠霧目露疑惑。
沈湛提唇一笑,解釋道:“你對我多些關心,就當是還了這份心意了。”
葉泠霧呆呆地眨了眨眼。就這么簡單?
沈湛眼中含笑:“以前在北疆時總是待在軍營里,一心一意全是收復疆土,保衛邊境。偶爾閑下時,軍中送出的信往往一倆馬車都裝不下,那時常聽底下士兵談笑想自家媳婦。那時不懂,可在認識你之后突然接到南下之命時,這才深有體會。”
葉泠霧急道:“侯爺又在胡說了。”
沈湛神色一凝:“不是胡說。后來太后國喪,我奉旨歸京,那時的我總想著你能多些關心,可發生的事往往與心中所想背道而馳……”他嘆了一口氣,“罷了,不提。”
葉泠霧沉下臉。
她也沒有忘記,那時候的沈湛對她是從來沒有的肅然,那時的她只想著自己,從未想過太后的死對于沈湛來說是何傷心,而她還在太后國喪期間耍些不入流的小計倆。
“……對不起。”葉泠霧嗓音略是嘶啞。
沈湛眉心一蹙,眼底卻滿是溫柔:“卿卿沒有對不起我。”
一旁的絨秀眼睛都快看掉在地上。
這還是她認識的姑娘?
打從她認識葉泠霧起,就沒見葉泠霧誠心道過歉,今日才算是看眼。
江苑的心情與絨秀想差不多,畢竟是兒時故友,葉泠霧的性子她是清楚了解的,能從葉泠霧口中聽到真正有誠心的歉意,今晚還是江苑頭一次聽見。
不管是什么時候的葉泠霧,她的眼里總是不缺少一股勁,這股勁仿佛是她的天性。
小時候她總覺得這股勁不好,太軸的人在這個世上總是要吃不少虧,可是后來她發現,原來這股勁不是每個人都有的,如葉泠霧而言,若非這股勁支撐著,或許早在清泉寺時,一切都已結束。
江苑緩步走過去,道:“侯爺眼光真好,這支發簪與卿卿甚是相配。只是這煙花也賞完了,天色不早,咱們還是早些回去吧。”
沈湛臉色不悅,淡淡掃了一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