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泠霧低著頭糾結。
少女不喜脂粉,只薄薄抹了些香膏,冬日的暖陽照進閣樓,更顯得她的皮膚有一種白宣紙般的脆弱,似乎碰一碰就破了,鴉羽般的漆黑頭發柔柔的散了幾絲在鬢邊,如同一叢堪堪長出花苞般秀麗明媚。
沈湛靜靜的看著她,道:“我知道卿卿有許多顧慮,你在渝州過得不好,來了京城也只能看人臉色做事,時時賠小心,你從不是表面那般溫順,受了委屈總想著討回來,無人給你撐腰你就想著使些小計倆,我不說你嫁給我千萬般好,但只有你一點,嫁給我整個昭國無人再敢欺負你。”
葉泠霧心思百轉千回,心跳得厲害,肩膀也在微顫。
這些他都知道。自從母親死后,她從未過過任何一日舒心日子,許是日子久了,她都忘記曾經的自己是什么樣的。
若是別的人說這句話,葉泠霧絕不會輕易相信,可眼前人是沈湛,她相信。
想了好半響,葉泠霧還是有顧忌道:“多謝侯爺一番美意,但我怕成不了一個好妻子,既不賢惠,也不溫順,雜七雜八的壞毛病數不勝數,實在不堪匹配。”
沈湛皺了皺眉,道:“你不相信我說的話?”
葉泠霧深覺壓抑,埋著頭道:“我相信。”
沈湛道:“那你為何拒絕我?因為江苑”
這個名字從沈湛口中說出來時,整個屋子好似瞬間降到了零度。
葉泠霧倏時抬頭,不悅道:“關江大學士什么事?我嫁不嫁人那是我的事,侯爺替他做甚。”
沈湛臉色略微有了好轉,說道:“那你為何拒絕?”
這個問題實在難回答。
葉泠霧緩緩垂下眼眸,想了想后又抬起頭,一雙深邃的杏眸靜靜的盯著他,回道:“侯爺可有想過我嫁給你之后,會面臨怎樣的局面?我這個自私慣了,從不想去面對掌握不住的未知困難,侯爺身份尊貴,母親是先帝長公主,祖母是國安夫人,她們可以喜歡泠丫頭,但不會喜歡一個出身低微的兒媳。”
她不喜歡練字,不喜歡在不高興的時候還得笑,不喜歡在討厭的人面前裝可愛乖巧,不喜歡什么委屈都得裝傻過去……好多好多不喜歡。
從小的不幸讓她自私,要是嫁給一個普通門戶,她還可以選擇做個不爭不搶,只顧分內之事的大娘子,可若是選擇感情,那她就要對方獨一無二的偏愛,一把傘只能給她用,一塊餅只能給她吃。
不管是缺愛也好,自私也罷,她一路走來總是帶著沉重的枷鎖,有時太累了,她也會希望有人來救她,可那個人一直沒有出現,不管是兒時的江時微,還是沈辭,他們都不是。
沈湛臉色染上灰黯,葉泠霧卻并不害怕,繼續說道:“這個世上總要活得清醒些,因為出身高貴,所以可以隨心所欲的喜歡一個平民姑娘,但誰能想想平民姑娘嫁過去會有多難?侯爺是武將,殺伐果斷應該從不會考慮這些,可我不是,我生在商賈之戶,長在深宅之中,我知道做一個宗婦有多難,更不論是侯府這樣的高貴門戶。”
沈湛堵在心著的氣消散。
他倏地站起來,高大長挑的身材上前幾步,附下來的陰影把葉泠霧的整個人都籠罩進去了,說道:“我是不懂長在沈宅的難,可我會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你,哪怕是這樣,你也不愿意嫁給我?”
葉泠霧不知如何回答,整個人好像癟掉的氣球。
她不是沒想為自己賭一次,曾經在犯月,沈辭從桉鎮來找她,那時候的她真有想過好好跟沈辭在一起。可之后,葉槐晟和劉玉萍來了,他們的出現讓她恍然清醒——沈辭和她是兩個世界的。
葉泠霧的沉默讓沈湛的心都跟著提了起來。
無論是朝堂上與百官爭辯,又或者是沙場上孤獨奮戰,他都沒有此刻這般心慌。
“……你還是不愿意?”沈湛壓著嗓子。
葉泠霧低頭看著膝上的雙手,艱難道:“這件事太著急了,我也才及笄,還是…還是之后再說吧。”
“你是才及笄,可我都及冠四年有余了。”沈湛放柔語氣,帶著些許誘哄。
他是頭一次對年紀這事感到無奈。
葉泠霧臉色通紅,道:“那也再等等。”難不成你還能學山里霸王逼婚不成。
沈湛泄了一口氣,滿是不情愿道:“好,那就再等等。”反正是逃不掉的。
葉泠霧還不知道他此刻的想法,天真的松了一口氣。
沈湛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不由得無奈一笑。
葉泠霧見他笑,忍不住問道:“你笑什么?”
沈湛俯下身,一手撐在扶手上,上半身以絕對的壓迫感靠近葉泠霧,慢慢道:“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葉泠霧廉價霎時一紅,感受著男人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臉上,回道:“侯爺當我是什么。”
她小聲呢喃補充道:“當我是土匪賊寇,還是你的敵人,什么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沈湛聽去,哼哼道:“你要是土匪賊寇就好了,直接拐回營帳,也用不著糾結。”
“.”越是接觸,葉泠霧越發現沈湛這人遠沒有表面那般正經。
大抵是在北疆廝殺多年,他身上令人膽寒的戾氣下,帶著幾分別的武將沒有的匪氣。
只是這種匪氣尋常時察覺不到,也只有葉泠霧領略過幾回,第一次是葉家被柳玉憲連累著難,她去向沈湛求情,他的那句“本侯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惜手段,也可以以權謀私”,至今讓她記憶猶新。
第二次是在沈湛承認“觀風使”是他一手策劃時,那洋洋得意又陰險狡詐的語氣,簡直和平日里神勇威武的模樣判若兩人。
第三次就是現在,正常男子向姑娘家表白心意,總是一步一步來的,誰像他一樣張口與逼婚無二,那咄咄逼人的模樣,讓葉泠霧不禁覺得她這輩子就只能嫁給他似的。就是平日吵架也不讓她分毫,看似溫柔實則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