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女席上,沈老太太捻著佛珠,微閉雙目,聚精會神的默念著經,忽而耳邊傳來輕輕的驚叫聲,她緩緩睜開眼,看著姜蘭姝神色慌亂地擦拭著案幾上溢出茶碗的茶水。
沈老太太蹙眉:“怎么連點小事都做不好了,有心事?”
姜蘭姝動作一頓,勉強笑著:“沒有的事老太太,我方才是沒仔細到茶碗燙手,才將茶水弄灑的。”
沈老太太淡淡端視她半刻,閉目不語。
不愿多說,她也懶得多問。
姜蘭姝垂首抿著唇,起身朝少女席去了。
棚席里頭竊竊私語不斷,婦女席聊的除了家長里短,就是在為自家姑娘挑著適齡的兒郎。
少女席不一樣,坐在一起吃茶說話,聊的人物只有那么三四個,高嶺之花沈小侯爺,紈绔扎堆的沈辭容鈺,他日前途無量的江大學士,以及底下草場那位策馬揚鞭的姑娘。
嘰里呱啦沒完沒了,葉泠霧聽得煩躁,手里的團扇有一下沒一下輕曳著,正這時,身側突然一暗。
她側目瞧去,姜蘭姝板著臉入座,不知道的還以為誰打了她,臉色難看至極。
只一眼,葉泠霧便收回了視線。
忽而傳來一記鑼鼓聲,只見底下不少兒郎正比賽射箭,惹得高臺上一番說笑,葉泠霧透過珠簾瞧了瞧,沒意思。
馬球賽是男子的主場,姑娘們只有在高臺拍手叫好的份,要不是之前早過足了騎馬射箭的癮,葉泠霧這會子不知道心癢癢成什么樣。
日頭漸高,草場上越發炎熱,姑娘都躲進棚席里乘涼,只有不怕曬的兒郎還在場上賽著馬,正此時,忽聽底下又傳來一記震耳欲聾的鑼鼓聲。
容鈺捂了捂耳朵,嫌棄道:“這馬球會也沒什么意思嘛,哎璟延,咱們不如回城吃酒去吧,正好元慶兄也在,今晚不醉不歸唄!”
“不去,以后少拉著我去酒樓吃酒。”沈辭眸子暗了暗,冷著聲音道。
自那日聽學后,沈辭就老是陰陽怪氣的,容鈺聳聳肩沒往心里去,只當是沈辭這家伙吃錯藥過幾天就好,兩袖吊兒郎當甩了甩,自個朝高臺下走去。
草場出去先是被圍起來的樺樹林,容鈺正要繞過離去,就停樹后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轉身看去,就見臉色漲紅的沈盼兒走了出來。
兩人一看,頓時面面相覷。
容鈺愣住:冤家路窄,早知道就不離席了。
不得不說兩月不見里,沈盼兒長漂亮不少,窈窕玉立,唯一不好的就是長了張嘴巴。
“容傻子,你怎么在這?”沈盼兒語氣不好,好似剛與人吵完架一般。
容鈺無語地癟癟嘴,正要回答,就見趙氏也從假山后面走了出來,容鈺連忙抬臂作揖,見禮道:“請趙大娘子安。”
趙氏微微而笑道:“原來是容鈺啊,你這是就要走了?”
容鈺心虛,畢竟是寧北侯府設宴,他這么早離席屬實是不給面子,想了想回道:“不走,晚輩……晚輩只是出來散散步而已。”
趙氏莞爾著點了點頭,后又瞥了眼沈盼兒,見小妮子還垮著臉,先一步回席了。
場內的熱鬧一波又一波傳來,四下不少女使端著糕點往高臺去,眾目睽睽之下,倒也不必講男女之別的禮。
容鈺定定神,見沈盼兒還馬著張臉,嬉皮笑臉的安慰道:“你又與你阿母置氣了?我說你這姑娘怎么和你哥哥璟延一個脾氣,京城最好脾氣的阿父阿母也能給你們氣著。”
“我的事不需要你管。”
沈盼兒翻了個白眼,昂著下巴道:“我母親呢已讓我相看淮南名門江氏之子,我高興還來不及,怎會跟母親置氣。”
容鈺心頭咯噔了一下,道:“淮南名門,你說的不會是最近名聲大噪的大學士江望舒吧?”
“正是。”沈盼兒語氣得意。
容鈺挑了挑眉,沒說話。
按實在的說,他不是鄙夷沈盼兒,淮南名門向來講究門當戶對,當朝有權有勢的侯府千金確實與之相配。
但沈盼兒這人向來沒規矩慣了,江氏的掌家媳,怎么說也要端正恭良,她嫁過去,難免被嫌。
沈盼兒見容鈺良久不語,本還憋著氣的心浮起一點小雀躍。
她清了清嗓子,說道:“這件事還沒定下來,若是某人愿意對我好些,我也不是不可以跟父親母親說回絕了這事。”
容鈺道:“如此好的親事回絕了做甚,不過名門宗婦不是那么好當的,照三姑娘的性子,過門后少不得被婆婆說教,你啊與其逃避回絕,不如學會收斂脾氣。”
聞言,沈盼兒的臉漸漸漲成了豬肝色,忍住上手揪容鈺耳朵的沖動,回道:“是,容大公子說的極是,江大學士相貌英俊,善解人意,比京城那些個紈绔兒郎不知道好多少倍,我是該學會收斂脾性,努力學著做名門宗婦。”
最后一句話幾乎是從齒縫中擠出來的,沈盼兒說罷,刮了一眼容鈺抬步離開。
容鈺沒將這事放在心上,扭頭正準備回席,卻見姜蘭姝走了過來,她今日身著雪白襦裙,手上拿著一把青雨團扇,手指纖長如玉。
時常跟在左右的輕菊不知避到哪去了。
容鈺臉上慌了一瞬,左右看了看,見小廝女使都在忙活著自己的事,這才徑直走過去,隔著至少三米的距離,站住道:“人生何處不相逢,蘭姝姑娘……”
“容哥哥的人生何處不相逢恰不合適,這些日子你總是躲著我,若非今日我特意來找你,怕也沒機會見到你。”姜蘭姝這次不繞彎子了。
容鈺起先神色一滯,隨即恢復如常,又笑道:“不知蘭姝姑娘找我有何事,其實蘭姝姑娘若真有急事,大大方方下帖到榮正伯爵府,我看了帖子自會回復的。”
姜蘭姝一曬。
可笑,現在跟她提“大大方方”,跟她談笑風生時怎么不說這些。她按下心里冷意,說道:“容哥哥記性不好,你難道忘了兩月前說的等老太太回府,你就登門下聘的事?”
容鈺笑容頓住,飄忽的目光不敢再去看她,小聲回道:“吃醉酒的胡話,蘭姝姑娘怎么還當真了?”
“吃醉酒的胡話?”姜蘭姝白凈的臉上少有的出現譏諷,“只可惜我不知何為胡話,我只知這人說出去的話就如同嫁出去的姑娘,是潑出去的水,你要不敢同你父母提登門下聘的事,那好,那我就大大方方下帖,告知你我之事。”
容鈺臉上慌亂,目光四巡一番,急色道:“你這是什么意思?我的姑奶奶,我又沒說不登門下聘,緩個幾日還不成了?”
姜蘭姝抬眼,觀少年清俊的臉龐不知何時變得有棱有角,眉眼間染上對她厭煩。
她心中一肅,正色道:“那倒是想給容哥哥緩幾日,可我的肚子不行,再緩幾日這輕衫就遮不住腰身了。”
“你說什么?”容鈺猶如雷劈,瞠目結舌道,“怎么可能呢……你怎么可能會……”
姜蘭姝沒心思閑扯安慰,打從一開始她就是有目的接近,只要嫁得高門,讓她脫離在侯府伺候人的命,讓她不用再受姑娘的白眼。
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哪怕損了彼此體面,也絕不回頭。
“容哥哥怎么嚇到了,”姜蘭姝勾著端莊的假笑,“這孩子是來的突然,但卻也正是時候啊,有了這孩子,容哥哥應該會早些下聘吧?”
容鈺長了張嘴巴,悶聲道:“你威脅我?”
“哪敢呢,我只是告訴容哥哥一聲,這孩子已有兩月多,快三月了,上門提親的事……容哥哥拖不得了。”
說罷,姜蘭姝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