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兩日的雨。
慕容宅邸庭院中,竹筒流出緩緩的水滴聲,輕輕的敲打著鎏金銀獸的水缸。
沈湛站在小亭檐下望著大雨洗刷后的園月,漆黑外袍上勾著銀絲,腕扣護革。
夜風獵獵,卷起他窄袍衣擺。
正這時,院墻飛下數道黑影,岳揚領著三個黑旗衛走上前,抱拳道:“少主公,我們在知州府孫坤乾書房內發現了一道圖紙,還請少主公過目。”
沈湛接過圖紙,細細看了半晌,蹙眉道:“軍械圖,他一個沒有兵權的知州,怎么會有這個?”
“孫坤乾甚是謹慎,除了這張圖外,知州府內找不出什么疑點。”岳揚道。
沈湛漠然。
岳揚繼續道:“孫坤乾藏著這張圖必定是有要用,打造軍械需要銀兩,路家在他上任前不顯,現卻在犯月如日中天,他們兄妹一個嫁商一個從官,打斷骨頭連著筋,路家能將犯月米鋪,磨坊盡收歸囊中,不可能能沒有孫坤乾的幫扶。少主公,這孫坤乾怕是不簡單。”
另一黑旗衛道:“知州府沒有疑點,咱們可以從路徐安下手,少主公進入犯月后一直高調,路徐安也有意拋來橄欖枝,只要有了合作,查起來倒也容易些。”
沈湛道:“一個綢緞布莊公子罷了,就算是再富哪能富得過如今的路家,路徐安能對我拋來橄欖枝,你覺得他是誠心找我合作?”
幾人皺了皺眉。沒懂。
“年初升職進京的幾家,或有把柄或和路徐安有著直接的聯系,顧家三房在路徐安手下經商,趙家也與路徐安有著生意上的來往,朝奉郎王家更不必說,二房獨女已許配王家二房長子。”沈湛將手中的軍械圖攤在桌上。
“若犯月是一張網,那路徐安就是織網的人。這種人不做沒有利益的事,他們這些年在做的無非就是將犯月掌握在手中。”
岳揚與另外三人面面相覷,道:“這么說來,孫家還真不好動了,這一動不僅犯月,還有京城也得搖三搖啊。”
沈湛垂睫不語,良久才道:“你可還記得我們從樊坤手上截下來的軍械?”
“屬下自然是記得,”岳揚說完,臉色微變,“少主公的意思是,樊坤的那批南下的軍械,其實也是要運到犯月的?!怪不得,怪不得這狗賊寧愿咬舌自盡也不愿托出背后之人,這么說來,犯月是有謀逆之心,我們之前不就從樊坤身上查到伏帝嗎,當年伏帝的十一支軍隊分崩離析,四散奔逃,難保犯月里沒藏著余孽。”
“少主公,犯月地形復雜,城外山林猶如天險,易受難破,若孫坤乾有謀逆之心,我們是否趁早清點城外黑旗衛,早做準備?”一黑旗衛說道。
沈湛雙手往后一背,沉聲道:“在沒有十足把握前不可輕舉妄動,打草驚蛇,孫坤乾一人不可能弄出這么大動作,身后肯定還有別人,要查就得將這群人都給掀出來查。”
陽光沖破了霧靄,微風吹散了烏云,一縷縷的柔光照在祖宅,晃晃兩日過去,這兩日沈老太太卯時起來吃過早飯,就帶著沈家小輩去祠堂念經,日子過的平常。
這日,葉泠霧正要出府采買些平日要用之物,卻正好碰上站在庭院里賞花的孫坤乾。
庭院里的花經過風吹雨打反倒生機勃勃,充滿了向陽而生的朝氣。可站在這些花之前的孫坤乾卻是敗落的,渾身散發著孤寂,臉上也是心事重重。
葉泠霧款款走過去,說道:“孫大人好興致,一大早就起來賞花了。”
孫坤乾轉過身,淡淡一笑:“泠霧姑娘也起得早,你這是要出府?”
“是要出去一趟,昨日見到鎮上有賣花糕,想著今日買點回來給老太太嘗嘗。”
“那好,我也陪泠霧姑娘走走。”
幽深小巷,二人并肩而行。
葉泠霧總覺著身側人心不在焉的,似乎有話要說卻又不知從何開口,默了默,她先道:“孫大人上回說您認識家母,還不知是如何認識的?”
孫坤乾默了默,笑嘆道:“想來也快有二十年了,什么時候認識的記不清了,我只記得你母親……是個很果敢的人。”
果敢,這個詞很多人都說過,甚至她在小時候的記憶里也覺得母親是個果敢之人。她常聽宋老跟她提起母親只身一人闖京城,敢作敢為。在她記憶里,母親從不為家宅那點瑣事而拈酸吃醋,外室進門當日就能坦然喝過門茶,她能做到府中無人不懼她,無人不敬她。
“泠霧姑娘的母親既然是宋雲,那你和老侯爺是什么關系?”孫坤乾問道。
葉泠霧愣了,覺得這問題問得她一頭霧水,想了想道:“我從未見過老侯爺,母親也從未在我面前提起過老侯爺,想來……沒關系。”
——有關系就好了,有關系她就不用在京城畏畏縮縮,有朝一日回到渝州說不定還能揚眉吐氣一番,不過這也只能想想就好。
不過他又怎會突然問起這個呢?懷著疑惑,葉泠霧道:“孫大人認識家母,也認識老侯爺,方才又問我和侯爺是什么關系,晚輩能問句,為何這么問嗎?”
孫坤乾沉默地皺了皺眉,好似陷入回憶,少頃才微笑著道:“既然你母親也未跟你提過,那我也是不說也罷,反正都是些陳年往事,過去了就過去了。”
“……說起來啊,我要是有個女兒的話,也該跟你一般大了,”孫坤乾淡淡道,“泠霧姑娘,我可以隨老太太,叫你一聲泠丫頭?”
“自然是可以,孫大人與我母親是故人,于我是長輩。”葉泠霧道。
孫坤乾欣然笑了笑,道:“泠丫頭今年及笄?”
葉泠霧道:“盛夏就及笄了。”
“還有兩月,”孫坤乾好似喃喃,“待祭祖之后,你們也該回京了,這犯月雖好也便久留。”
葉泠霧皺了皺眉,詢問道:“孫大人,犯月最近可是要發什么事嗎?”
孫坤乾臉色不自然地頓了頓,“或許吧,”隨即又轉移話題,“泠丫頭上回說你自幼在外公身邊長大,那你可會跟你母親那般能騎馬射箭?”
葉泠霧眼前一亮,來了興致的回道:“當然會了。我不光能騎馬射箭,我還會下水撈魚,林間打獵,爬樹抓鳥。”
孫坤乾笑道:“看來你外公待你極好,想著泠丫頭應該也很喜歡在岱越鎮生活,怎的又會突然去京城里伺候沈老太太?京城的生活可還安穩?”
葉泠霧道:“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突然有一天葉家來人,說是老太太思念我母親,然后宣嬤嬤就來接我去京城養著了。”
孫坤乾道:“我記得你母親也是在沈老太太身邊伺候多年,沈老太太更是將她收為義女,說起來就是這么多年過去。真的是老了……”
“您不老,”葉泠霧道,“孫大人的身子骨是我見過做官之人中最好的了。”其他人要不就是大腹便便,要不就是瘦弱如柴。
孫坤乾忍俊不禁道:“還是老了,比不了從前了,以前身體好的時候挑兩桶水爬山都不見累,如今啊僅僅是爬山就已累得喘氣了。”
葉泠霧展顏樂道:“這么說來孫大人做文官都有些埋沒了,要是按您以前來說,那該是去做將軍的呀,領兵打仗,做個將軍好不威風!”
孫坤乾曬然,不語。
正這時,巷子里跑來一粗衣男子,瞧模樣有些慌張,孫坤乾一見到他臉色就變了。
粗衣男子見著還有外人在,臉色稍霽,上前拱手道:“大人,屬下有要事稟告。”
葉泠霧也很識趣,朝孫坤乾福了福身子便先一步離開了,待快要出小巷時,葉泠霧才回頭瞥了一眼——孫坤乾臉色極其難看。
午后,孫坤乾就已有要事為由,要先回犯月,沈老太太并未阻攔。瞧著孫坤乾如此急色的模樣,沈老太太約是猜到沈湛那邊進展順利,定是查到了什么才讓孫坤乾急急趕著要回犯月的。
翌日祭祖結束回犯月,天天被困在祠堂里的沈盼兒猶如脫韁野馬,沈家馬車剛啟程,她就已經策馬奔出二里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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