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布馬羅靜靜聆聽,沒有打斷,也沒有惱怒。
他的頭緩緩抬起,望向錨地穹頂那片模擬星辰的暗金光芒。
那雙蒼老的眼中沒有怒意,只有某種略顯復雜的沉思與喟嘆。
良久,他才低聲開口,聲音低沉而緩慢:
“……吾輩確非狄瓦總教。”
“青銅之軍仍未鑄完、鐵墻之力尚欠圣源加護、巨像之圖亦失其一卷……”
“然。”
他轉過身,那機械嵌合的肩脊竟發出不似凡俗的金屬回響,如鐘聲:
“縱是殘篇,亦承麥卡恩之遺意。”
“待神令再起,吾將喚醒昔日之構,焊接未來之榮。”
“至于汝所言青銅圣偶……”
圣布馬羅緩緩抬手,指向身后天空。
“汝或許不久之后,便能親見。”
夏修看著機械圣人,右手摩挲著下巴,用有些大不敬的口吻說道:
“我可以這么理解,三大藍圖的典藏圖卷早就殘缺。”
“你們的青銅士兵……也只是原初藍圖金俑的下位替代版本。”
他輕輕側頭看了布馬羅一眼,淡淡道出一句:
“若你們仍保留著哪怕殘卷或碎片。”
“我愿意用……兩臺靈吸者帝國3.5代機體中,優先奪得的那一臺,作為交換。”
“當然,前提是我們庭院先奪下它們。”
“這不是施舍,也不是交易。”
“是神圣的戰爭中,盟友之間合乎正義的籌措。”
圣布馬羅的目光緩緩移動。
他沒有第一時間開口,而是轉頭望向夏修身側——那些佇立如雕像般的禁軍。
漆黑軍靴踏在地面,一動不動。他們身軀高大,普遍在三米之上,每一名都散發著與普通軍人截然不同的“構造感”與壓迫力,仿佛鑄鐵與血肉之間被某種超常的秩序重新鍛接。他們穿著庭院制式戰甲,但骨骼與脊柱似乎比常人更加粗重,每一個動作都像是扭轉著某種特殊的力量源。
圣人的機械眼在禁軍之間緩緩掃過,最終落在夏修身上。
“……汝求金俑之圖。”
他語聲如鐘,低沉卻不失冷靜:
“只恐,是為了打造……這些人。”
“這些不似凡胎的軀體。”
夏修沒有否認。他抬手理了理斗篷披肩,神色平靜地點了點頭。
“沒錯。”
“他們,都是我打造的禁衛軍。”
“我為他們定制二十四枚器官,淬煉神經反應、動力核心與以太適配結構——但目前的護甲和重武平臺還只是過渡版本。”
“而你們的金俑藍圖,是最契合我構造的禁衛軍形態的武裝概念。”
他轉身,望向身后那一排佇立如山的禁軍,一字一頓道:
“所以我愿出足夠籌碼。”
“用我庭院將奪取的靈吸者帝國機體,換你們那一卷……哪怕殘破的金俑藍圖。”
“技術換技術,理念換理念。沒有誰吃虧。”
圣布馬羅的神色沉了。
那是對于歐姆彌賽亞試圖竊奪更多機神圖紙的不滿,不過金俑他們現在也造不出來,給庭院圖紙換取未來的3.5代機……
良久,他才低低開口:
“金俑……確為神之三賜之一。”
“然,吾等今時所存,僅為三頁殘篇,四構斷簡。材料、動力、心智框架皆闕……”
他望向夏修,眼神冷靜中帶著些許隱晦的疲憊與喟嘆:
“汝即使得之,也不一定能行之。”
夏修笑了,聲音輕而有力:
“能不能造,是我的事。”
“能不能換,是你的事。”
圣布馬羅沉吟良久,望著那一尊依舊肅立在平臺上的黑金機體啟明星·埃雅仁迪爾。
他再度垂眸,仿佛在思索庭院之主的底牌與未來。
最終,緩緩點頭。
“吾允之。”
“待首場戰果之后,若汝庭院真能奪得靈吸者之一機,吾將命教會長庫釋出金俑殘卷,并以三種語言謄抄為副本,交由貴院自由研究。”
話音落下,他的目光再次落在禁軍身上。
這一次,不是疑慮,而是某種認同中摻雜著微妙的不安。
仿佛從那些士兵冷硬面甲之下,他看見了某些不太好的東西。
錯覺嘛,怎么有種面對欲肉教徒的……
圣人內心的念頭一閃而過,天國譜系旗下的庭院怎么可能有欲肉信徒存在,這一定是天國的肉身成圣之道太過兇猛,以至于自己錯誤的從他們的身上感知到來自血肉的威脅。
黑金巨像依舊靜默佇立,圣人和天使的對話卻已進入實質性內容。
夏修手指輕敲著護欄的弧面,目光始終未離開遠處錨地群中那一艘艘緩慢運作的庭院艦只。
“接下來就是戰爭的規劃了。”
“目前,我們的海軍力量只有十三艘‘劍級’護衛艦,以及一艘……你也見過的,‘榮光之劍級’巡洋艦。”
他說這話時語氣平靜,并無夸耀,仿佛只是在報一串調令數字。
“這些艦船結構各有特色,但整體仍偏重戰略機動和中程投射,缺乏多段裂解、即時躍遷、或大規模靈能干涉能力。”
他微微偏頭,望向圣布馬羅那如老鐘雕刻般的面龐:“你們的艦隊,倒是很有趣。”
圣布馬羅負手而立,微一頷首,聲音低緩,卻隱含著一種極具壓迫力的機械回響:
“十三艘,皆為折疊級祭艦。”
“構構分解,可裂為四十九子艦,外延模塊另計。”
“兼具躍遷鏈路,靈源隔斷,以及對‘異相場’的壓制力。”
“乃吾教裂域造艦體系中,次級軍團配置。”
他說著停頓了一下,似在審視夏修是否明白其中含義,而夏修只是笑了笑。
“我明白你們的優勢,布馬羅圣人。”
他慢條斯理地開口。
“你們的艦隊,是天上鑄造的神圣浮棺;我們庭院的艦隊——則是以戰士為核心、以破敵為第一目的的燃劍。”
“我不否認,我們的艦船更適合精準突擊,而非全面壓制。”
“所以我才愿意把你們請來。”
他側頭望著圣人,語氣輕而沉穩:
“這場戰爭,敵人不止是掠食者,也不止是帝國。”
“而是……一個正在自我演化的,星界神經網絡。”
圣布馬羅沉默片刻,蒼老的機械瞳望著遠方。
“靈吸者之網,吾等早有傳聞。”
“他們構建的,不只是殖群,更是意識并聯之域。”
“如若任其擴展……天國之律,將不再觸達。”
他看向夏修:
“而今,將是試煉之刻。”
夏修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他伸出手,打了個響指。
啪——
投影躍動。
一張復雜的立體星圖驟然浮現于半空,無數紅色的脈沖點在圖面上跳動,像是病灶在星界的血管中蔓延。
夏修的聲音沉穩而清晰:
“目前,我們從刺客庭掌握的情報是這樣的。”
“靈吸者帝國——他們活躍的殖群總數接近一千。”
“分布廣泛:內位面世界、星界腹地、幽暗地域航行線,乃至物質位面的邊界。”
“他們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帝國,更像是一張神經網。”
“每一個殖群自成結構,以‘上腦’為核心,連接主腦池,彼此低頻共鳴、高頻獨立。”
“他們的艦隊的話……”
夏修抬手一點,投影旋即變化。
一道仿佛深海螺殼般螺旋的巨艦圖影浮現,其身甲若觸手環抱,中央則是一只巨大的眼狀感應艙,緩慢鼓動著。
“他們的艦隊——我們稱之為‘鸚鵡螺’。”
“并非純粹的機械構造體。”
“它們是有機體與機械的混合物,甚至可以說,是某種‘靈能器官’化的戰爭生命。”
“每一艘鸚鵡螺艦,皆可自主穿越物質位面、星界、以太界。”
圣布馬羅的眼光微動,似乎也知道靈吸者帝國的麻煩。
但夏修繼續了下去。
“鸚鵡螺艦主要劃分為三種艦隊。”
他抬手三指并列:
“第一,偵察艦隊。”
“他們負責深入探索新生命世界,用靈能寄生體感染生態圈,布置種植塔,散布孢子感應器。”
“第二,征服艦隊。”
“這是最危險的一類,他們以殖民軍團為骨架,艦上搭載多位上腦,并可瞬間部署‘深腦網絡場’覆蓋整個星球的心智。”
“其過程不超過三個標準小時。”
圣人喉嚨間傳出一聲不似人類的“咔噠”聲,那是鑲嵌于他咽部的發聲模組震動過載的反應。
而夏修,仍是那樣平靜:
“第三,回收艦隊。”
“他們專門負責清除那些失敗的殖群、回收失控的個體、重新編程叛變的靈吸者,乃至清除不再適合傳播意識的行星殘渣。”
“這些艦隊,毫無情緒,只執行。”
他頓了頓,語氣略有寒意:
“哪怕是一整個殖群自相殘殺、寄宿星球全面崩解——它們也不會停下。”
“因為那不是軍隊。”
圣布馬羅沉默地望著那片閃爍紅光的星圖,良久未語。那些代表“殖群”的脈沖點仿佛在他蒼老眼中化作了每一滴被吞噬的靈魂油脂,逐一熔入那無法熄滅的深淵中。
他的聲音,終于在沉重如鐵鑄夜鐘的寂靜中響起:
“吾曾以為,這等之敵,不過墮智野物,妄執靈能為械。”
“今聞汝言……其形似有機,實若神經。”
“……然則。”
他的指骨輕叩權杖,頓了頓,目光古老如齒輪圣油。
“若真如爾言,其背后非單一之上腦所控,吾等所敵,實為……共謀之腦海?”
夏修輕輕點頭,唇角泛起一抹淡薄而危險的笑意。
“是的。”
他揮手,星圖上某一區域放大,顯現出一團幾乎凝聚成“意識漩渦”的結構圖,宛如密布觸手的心智旋渦,靜靜沉睡在星界深層的漣漪中。
“他們稱之為‘主腦議會’,或在一些古老資料中稱其為——偉大藍圖構造者。”
圣人則是總結道:
“共一思者……神祇之擬象。”
“如其名,實為多腦之會,一意之魂。”
夏修點頭,聲音緩緩落下:
“一個由數百、上千個主腦共振而生的意識超構體。”
“我稱其為‘類神’,或者心靈之神。”
“在星界……他們就是靈吸者之神。”
布馬羅聞言,忍不住說:
“庭院有和弒殺此神的方案。”
夏修則是有些頭痛的揉了揉眉心,說道:
“鸚鵡螺艦隊、維度跳躍、主腦意志網絡,這些都不算真正的麻煩。”
“真正麻煩的,是我懷疑——靈吸者帝國內部,已經有一臺‘完成同步’的四代機體。”
“他們從破碎之神的遺跡中取得的東西,不會只有意識構架。”
“你我都清楚,靈吸者帝國的主腦并非凡俗意識體,而是一整片心靈網絡的核心節點。”
“如果它們真地將主腦上傳到了四代機體——那就是有思想、有信仰、有恒定戰術模型的戰爭神祇。”
他站起身,語氣變得凌厲而有序,宛如一柄緩緩出鞘的戰刃。
“我想吊它出來。”
圣人微微一怔:“汝所言……欲引其‘神腦之體’入局?”
夏修點頭,眼中流光微動:
“我們必須想辦法引誘它出來,只有這樣子,你我二人,才能在戰場中央,負責擾亂它,拖住它,試探它。”
““我們這次不是真要去奪遺跡。”
“遺跡只是個‘誘餌’。”
圣布馬羅緩緩轉頭,聽他繼續說下去。
“那片區域內,目前有兩臺由主腦核心控制的3.5代機。我們若貿然進攻,只會讓靈吸者帝國整座心靈網絡壓上。”
“所以我們要給它們一個‘正確的誤會’。”
他輕輕一笑:“我們要讓主腦相信,庭院和正教會的聯合艦隊,是為了那片遺跡——而不是為了它。”
“我會親自出現在戰場正中,你也在。”
“我們的冠冕級存在會刺激它,它一定會主動投入資源與我們交鋒。”
“與此同時,你們的折疊艦隊將以戰術脫離的姿態,切入靈吸者帝國的腹地。”
“折疊艦隊的機動性極強,這是公認的,我不需要你們打贏,只需要打穿。”
圣布馬羅低語:“入其巢心……誘其失衡。”
夏修點頭:“當它意識到本體后方已失,牽制的目的就完成了。”
“如果主腦將四代機出動到了遺跡——那么我們就能試探它的極限。”
“若它藏得太深,反倒說明它還未準備好,給我們爭取到更多部署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