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道上。
陸悠雙手插兜,獨自而行,淡淡的白霧從口鼻呼出,消散無形。
唐婉不在身旁,但先前討論的話題依舊停留在陸悠腦海中,不斷的發散延伸。
陸悠在想,要是家里人得知有個陌生女人懷著自己的孩子找上門,會是什么反應。
大伯、二伯之類的排除在外,僅考慮父母和爺爺奶奶。
首先,一頓臭罵少不了,極大概率能吃上特制藤條燜豬肉。
未婚先孕,胡搞亂搞,腳踏兩船,還鬧出人命,把花費數十年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家風全敗壞了。
教訓完畢,接下來應該是調動人脈資源,查明事情來龍去脈,檢驗孩子血緣關系。
再往后,陸悠估計和自己預想的差不多。
非親生,走法律流程,索要賠款或者送去踩縫紉機。
親生的,同樣走法律流程,爭撫養權,爭到就好好養,沒爭到也無所謂,花點錢打發掉。
至于想靠孩子進家門,必不可能。
陸家又不是一脈單傳,枝葉繁茂得很,多一個孩子不多,少一個孩子不少。
這時,兜里手機傳來的高頻震動和提示鈴聲打斷了陸悠的思緒。
陸悠拿出手機,定睛一看。
是沈余音打來的視頻通話。
鈴聲響過一陣,陸悠才點擊接聽。
如非必要,他是真不愿意打視頻電話。
視頻接通,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稚嫩臉蛋的仰視圖。
怎么翻都有面的三下巴,紅潤的毛桃臉蛋,撲閃撲閃的黑葡萄大眼睛,還有微微翹起的小嘴,怎一個可愛了得。
晚上好,哥哥!你吃飯了嗎?
陸靜姝,是陸悠唯二見著就忍不住微笑的女生。
“吃過了,你呢?”
我也吃過啦!
“吃的什么?”
吃了好多!
陸悠的視角一陣變換,穩定下來后,看到的是陸靜姝的正面。
有魚魚,雞雞,牛牛,蛋蛋!
噢,對不起,我的好妹妹!
哥哥有罪!
成長的代價之一,就是失去一顆純粹且童真的心。
“晚上這么多菜,家里來客人了?”
陸靜姝重重點兩下頭,松軟的頭發跟著一起一伏。
爺爺,奶奶,還有大伯伯,都在我們家。
“你知道他們來做什么的嗎?”
來,小姝,手機給媽媽。
陸靜姝還沒回話,手機就被人拿走,視角又一次晃動。
等視角再次穩定,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美艷的臉,眉眼慵懶,五官與陸靜姝有七成的相似。
“媽。”
沈余音淡淡的“嗯”了一聲。
吃飯了沒?
“同樣的問題,你女兒已經在半分鐘前問過了。”
沈余音捋了一把頭發,沒在意陸悠的冒犯,繼續開口。
你不在宿舍?
“剛送唐婉去教學樓,在回宿舍的路上。”
你那邊冷不冷?
陸悠將手機拉遠,前置攝像頭往下傾斜,對著身上厚重的衣物。
“你說冷不冷?”
裹得跟個粽子一樣,看著就冷得不行。
陸悠將手機回正,道:“主要是室外冷,氣溫低,風又大。室內有暖氣,披件外套就行了。”
我看天氣預報說,這幾天有強冷空氣南下,你那邊很可能下大雪。我買了四套保暖內衫,你和婉婉一人兩套,估計明天到貨,記得拿。
“好,知道了。”
打小起,陸悠的衣服就是由沈余音全盤操辦,長大后依舊如此,只不過多了一個唐婉。
陸悠不愛搗鼓衣服,一是懶,二是沒興趣,三是人帥身材好,穿蛇皮袋照樣能穿出風采,四是沈余音和唐婉的審美更好,比陸悠本人更懂打扮。
“話說,爺爺他們怎么從老家出來了?”
你爺爺的戰友約他見面,順帶去醫院做個身體檢查。
戰友?
想到爺爺如今的年紀和過往的經歷,能被稱為戰友的,十有八九是早期開服玩家,為國家扛過槍炮,流過血的。
“檢查報告出來了嗎?爺爺奶奶的身體還好吧?”
只能說,不好不壞。大毛病沒查出來,但畢竟上了年紀,身體機能老化,高血壓、骨質疏松等小毛病一直斷不了。
“醫生怎么說?”
還能怎么說?無非是注意飲食,鍛煉身體,按時檢查。
陸悠內心隱隱發堵,像是有塊石頭壓在胸口,無處發泄。
衰老,當真是人類,乃至所有生命的必經路程,任你家財萬貫,亦或者權可通天,皆無法逃脫。
你還有別的事嗎?沒有我掛了。
“等等。”陸悠趕緊擺脫負面情緒,將沈余音喊住,“我有事需要你幫忙。”
“我打算訂做兩件金飾,想問問媽你有沒有途徑。”
訂做金飾?
沈余音放松的神情瞬間變得認真。
你這是要求婚了?
“不是,求婚還早。”
嘖,沒勁。
頃刻間,沈余音又從認真變回放松狀態。
如此變臉速度,陸悠無論看多少次仍舊覺得離譜,比李相赫切屏都快。
不求婚,你訂金飾干嘛,討婉婉歡心?
“算是吧!下個月一號就是婉婉生日了,訂個金飾當生日禮物。”
待會我轉個vx好友給你,你自己跟他聊。
“謝謝媽。”
訂制金飾價格可不便宜,你的錢夠嗎?需不需要我贊助?
“夠”字都到陸悠嘴邊,準備脫口而出了,聽見后邊“贊助”二字,陸悠立馬咽了回去。
“請務必贊助!”
教學樓內。
唐婉一級一級踩著樓梯,慢悠悠的往上走,不時有學生從她身旁越過。
離會議開始還有十分鐘,時間夠夠的,沒必要著急。
來到會議所在的教室前門,抬腿進入。
臺下已經坐了許多人,三倆成群的聚在一起,相談甚歡。
臺上就面癱部長一人,身形筆直的坐在講臺前,對著筆記本電腦,一副沉思的模樣。
唐婉遲疑片刻,邁步走上講臺。
“晚上好,部長。”
宋蕪的目光從電腦屏幕轉向唐婉,語氣生冷的問道:“你考慮好了嗎?”
“考慮好了。”唐婉一臉認真,“我想試試。”
“嗯。”
往池塘丟一片樹葉起碼能看到一絲波瀾,而宋蕪的表情卻是毫無變化,語調也沒有半點起伏,讓人捉摸不透。
“下去找位置坐,等下開會好好聽,不要分神,我會重新安排你的工作。”
“好的,部長。”
唐婉尋了個女生多的坐位。
在學生會里,唐婉沒有朋友,不過能上話的熟人還是有的。
和幾位女生聊了一會寒假生活,宋蕪拍拍手掌,告知眾人會議開始。
會議開頭,一位高馬尾的干練女生上臺聲情并茂的念了一段開場白。
唐婉認得這位女生,是外交部的副部長,叫秦闋,長相很不錯。
柳葉眉,桃花眼,白玉膚,月牙唇,一顰一笑,撩撥心弦。
擱仙俠里,不是青樓的花魁,就是合歡宗的圣女。
據說,學生會里有兩個男生同時在追,動靜鬧得還不小,爭風吃醋,明爭暗斗,狗腦子差點打出來。
唐婉一邊樂呵呵的回味陳年老瓜,一邊慶幸自己目光長遠,早早擇良木而棲。
秦闋這等款式都能攪得一方池水渾濁,那在此之上的自己,豈不是要禍國殃民?
唐婉自戀完回過神,開場白結束,來到工作總結。
主持人還是秦闋,照著稿子,一字一句的念。
上學期舉辦了哪些活動,接待了多少來賓,校領導給出何種評價。
做得好的,口頭鼓勵,繼續保持,做得不好的,重拿輕放,爭取改正。
唐婉一手支著腦袋,哈欠連連。
這破爛會議,說來倒去就那點東西,無聊至極,偏偏還不能玩手機打發時間,比坐牢還坐牢。
煎熬了十來分鐘,秦闋總算念完稿子,走下講臺,換上部長宋蕪。
想到會議前的提醒,唐婉勉強打起精神。
相比秦闋,宋蕪的業務能力無疑要好太多。
雖然,還是冷冰冰的語調,但咬字清晰,說話流暢,語速恰到好處,句句有重點。
宋蕪講的是本學期的活動安排。
三月份有業界大佬來演講,外交部負責部分對接工作,四月份的校運會和體測,五月份的校慶,六月份的畢業典禮,七月份的軍訓等等。
聽到一半的時候,唐婉就開始打腦殼了。
這么忙?
溝槽的校領導,免費的勞動力,用不死就往死里用是吧?
宋蕪這一講,又過去二十分鐘。
“最后,部門內有人事變動。”
唐婉一激靈,迅速端正坐姿。
總算等到關鍵部分了。
宋蕪調換了幾個人的日常工作,其中包含唐婉。
她原先的工作是公眾號文章審核,純純的咸魚崗位,現在調到對外聯絡的部門。
具體做什么的,唐婉不清楚,從字面上看,應該和社交有很大關聯。
然而,就在宋蕪宣布唐婉的工作調動后,一位女生突兀的站起來。
教室陷入一片詭異的安靜。
宋蕪扶了下眼鏡,問道:“于貞,你有什么問題?”
“我……我……”
于貞支支吾吾半天,卻崩不出一個字。
“沒問題就坐下,不要耽擱大家時間。”
于貞左右環顧,發現了位于偏僻位置的唐婉,唐婉也恰好在打量于貞。
兩人就這么隔空對視。
唐婉腦內靈光一閃,她記起于貞是誰了。
上學期學生會面試,坐門口負責登記,產陸悠身子的學姐。
唐婉進入學生會的一個月,每次與于貞碰面,她總是莫名其妙的說些陰陽怪氣的話。
起初唐婉很不爽,想找機會反擊,后來兩人幾乎沒怎么碰面,這段過節漸漸被唐婉遺忘。
沒想到,這會居然重新碰上了。
隔著幾米距離,唐婉看不清于貞的表情,不過感覺上,她此刻應該很生氣。
生氣的理由,唐婉大概猜得到。
無非是自己占了她的崗位。
外交部開會的場合,于貞有再大的火氣,也只能忍著,乖乖坐下。
宋蕪講完剩下的安排,例行說幾句勉勵的話,打打雞血,便宣布會議結束,大家自行解散。
唐婉沒有半點拖泥帶水,果斷崩撤賣溜。
得了便宜還不走,等人家上門干自己嗎?
她又不是爽文里邊,懟天懟地懟空氣的男主。
于貞心里窩火,想找唐婉理論,卻被堵在過道人群中,進退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唐婉走出教室,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