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正統大汗阿里不鴿
王大喇嘛說的這些問題,朱文奎之前也沒怎么細想過。聽他這么一說,才漸漸反應過來。
“中原太強盛了,沒有經歷過這種文明走向不可挽回崩潰的過程;其他地方又過于野蠻,即使偶爾有幾個文明,也往往唐突出現,然后又迅速消失。”王大喇嘛感慨道:“但是羅馬正好卡在中間,就尷尬了。”
“羅馬走向分裂瓦解之后,歐洲的歷史,就一直是個文明逐漸衰亡的過程。我們也知道,蠻族確實也有自己的創造能力,能夠組織軍隊,發展科技,但他們始終走不出最關鍵的一步。就像傳說里剛被創造出來,還沒有靈魂的人一樣,空有體魄,卻沒有真正的精神。”
“這樣的結果,就是整個歐羅巴,都在不斷地破碎。比起那些穿著獸皮、拿著粗陋工具的祖先,現在的蠻族其實一直在不斷地變強。他們的武力不斷發展,財富也愈發膨脹,如今已經有了全身鐵甲、拿著火器的武士,和周游四海、富可敵國的商人。這些,都是當年他們的祖先不可想象的。然而,國家統一和文明復興的希望,卻越來越渺茫了。”
“看看這些繁榮之下的真實情況吧:別說復興古典時代的羅馬了,如今有人能恢復哪怕是查理曼時代的疆域么?按理說人家也是蠻族國家,是他們嘴里自稱的西羅馬,為什么就沒人能做到呢?再退一步來說,西吉斯蒙德他們,能恢復腓特烈時代的帝國權力么?法國王室現在又能恢復卡佩時代的權威么?這些都是擺在眼前的事實,我相信,稍微懂一點歷史的人,都不會不明白的。”
“在我們看來,無論是希臘帝國,阿勒曼尼王國,還是教會,都只不過是那個輝煌時代的殘影,只是羅馬走向滅亡的過渡過程罷了。但羅馬的積淀又頗為豐厚,讓這個滅亡的過程漫長而痛苦。”
“讀史書的人都說,中原的歷史充滿了血淚,每一次王朝循環,都會帶來戰亂、瘟疫、和大量的人口死亡。而在歐洲,大家遭受了一堆災難,天天打來打去,最后卻還是不能實現統一。白白死了這么多人,結果打一次就更加破碎一次。這樣的局勢,真的還有什么希望么?”
“現在阿勒曼尼的情況也是如此。我們不好直接給他們說,但你想想,不管是西吉斯蒙德贏了,還是胡斯派贏了,結果會變得更好么?我看可不見得。”他搖搖頭:“無論最后是什么結果,如果任由他們自己這么繼續下去,那么波西米亞人和阿勒曼尼人的分裂都是不可避免的。連這個‘神圣羅馬’的招牌,估計都要打不下去了。”
朱文奎一時啞然。
“我們教會,已經開了不少次內部會議,討論這些事情了。我這些話,也不是胡亂貶低他們。”王大喇嘛搖搖頭:“有些人,說得比我還要激烈呢。你郭康安達甚至直接說,歐陸那些國家,就算未來有機會稱王稱霸,也不過是些科技蠻族軍閥,指望不上什么的。所以,還是得我們自己出手才可以。”
“胡神父是個出身下層的理想主義者,明白民間的疾苦,也有自己的想法和行動力;楊指揮也是個在基層摸滾打爬,一路爬上來的老兵,我能看出,他確實想要做些什么。但問題是,他們這些人掌握的知識也很偏科,所以,在需要進行決策的時候,就會很容易想歪了。”
“就是你之前說的,教會本質的問題?”朱文奎問。
“是的,我畢竟也當了十幾年大牧首,對于教會的定位,還是有點數的。”王大喇嘛笑道:“胡神父他們覺得,糾正信仰是最重要的;如果不能糾正,那就和教會決裂,大家堅持自己的正確道路就可以。然而,對教會來說,最重要的本能,其實反而是維持組織。”
“保持信仰的純潔是不是重要?當然很重要。但是對于教會來說,這并不是最重要的部分。很多時候,教會寧可在對教義的解讀、儀式的規范等方面,進行一些妥協,也要優先維持組織的完整。歷史上,這種事情,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了。”
“相反,如果大家都覺得信仰更重要,超過了教會傳承下來的權威、傳統,那么他們完全可以繞過教會,直接去和天父天兄溝通。這樣一來,公教教會還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他們甚至自己建立一個新的都行了……”
“所以,教會的支持者,也不見得會反對改革。按我們的了解,很多人對于清理腐化,也是支持態度。如果掌握好手段,完全可以拉攏其中不少人,去反對那些胡作非為的高級教士。”王大喇嘛最后說:“不過,胡斯派這些人,雖然有不少是神職人員,但似乎很缺乏在官僚體系里工作的經驗。我感覺他們可能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這也沒辦法,歐洲不比塞里斯,能有點‘官僚’色彩的地方,可能只有在各大主要教會才可以找到了。”朱文奎說:“他們大部分人,都只是基層的教士,離這些還是太遠了。”
“這就沒辦法了。”王大喇嘛嘆了口氣:“其實,和公教會打交道多了就知道,他們在很多方面的反應,并不是大家下意識那么認為的。”
“你和他們說,我們和你們的想法不一樣,所以我們不準備和你們同流合污,要用我們自己的語言來傳教,講解我們自己的道理,推舉我們自己的神父,不再接受教會的指手畫腳。那他們就會覺得,這幫人是真的要造反,乃至要挖了教會的根。這樣一來,就算打贏了幾次,人家也肯定不能接受,要和你們拼到底的。”
“但是,如果要是反過來,說我們才是正確的,教會應當接受我們的領導,認真考慮我們的建議,來進行必要的改革。那么,只要展示出了對應的能力,教會反而會覺得你說得有道理。到時候,無論是改革的具體步驟,還是用本地語言、本地流行的儀式,乃至本地崇拜的圣人,其實都是可以商量的——歷史上他們也確實這么做了很多次了。”
“這樣么?那倒是確實有點意外……”朱文奎嘀咕道:“我以為歐洲本來就是分封制,讓他們接受波西米亞教會獨立自主,會更簡單一點呢。”
“教會就是這樣的啊。”王大喇嘛一攤手:“就因為歐洲整體倒退到了分封制,因此,作為羅馬遺民的教會,最看重的才是教會的統一和組織的完整。哪怕實際上他們也擺脫不了分封的影響,也得在名義上進行堅持。否則,他們就真的失去了最大的特點,和蠻族地區的各路本地野生異端,只有一點大小的差別了。”
“所以你們給他們說,我不給你當這個兒皇帝——哦不,兒子教會了,我要自立,他們當即就得應激;但是,如果反過來,說教會現在都得聽我的,我才是你們的大爹,他們反而更容易接受——反正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他用簡單、甚至有點粗俗地語言描述道:“哪個大國,沒試圖進軍羅馬、掌控教會?教廷早都被各路人馬打出經驗了。”
“呃,我明白這個道理了。但是這么聽起來,怎么感覺他們有點欠揍的樣子……”朱文奎哭笑不得地說。
“公教教會那邊,確實有個說法,叫做‘教會是女性’。這還是一個很基礎的定義來著。”王大喇嘛也放開了,索性直接說道:
“實際上,教會也確實和女人一樣。扮演男人角色的,在天上是天父;在世間,就是羅馬。正常情況下,教會搞出這么多幺蛾子的時候,羅馬就得履行父權的職責,好好管教她了。然而,羅馬衰落之后,卻沒有人能接過這個職責。”
“法國、阿勒曼尼這些國家,都有進行嘗試,但都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們的問題不是去干涉教會,恰恰相反,是沒有力量和能力,去維持有效的監督和干涉,以此接替羅馬。這些問題,自然也就長期無法解決了。”
“我們一直認為,公教教會的危機和分裂,最終只能由我們羅馬出場收拾,也是這個原因。”他攤攤手:“你看現在,公教會內部,都有不少人開始期待我們出面了。”
“因為他們也意識到,就和女人離不開男人,需要男人的管教,否則容易胡鬧、害人也害自己一樣。教會終歸也離不開羅馬,否則就會面臨各種自己無法解決的問題。這也是我們說的,羅馬復興之前,教會只能不斷走向衰亡的原因。而從現在的情況看,甚至可以說,尋找一個羅馬,都算是教會的本能了。”
“所以你說的也沒錯,教會確實就是欠揍。”他笑著說:“怎么解決教會大分裂問題?很簡單,我們需要做的,就是好好教訓她一頓,把亂跑的都抓回來,栓在家里,叫她老老實實地反省。這樣,也就解決了。”
“聽起來還挺簡單的。”朱文奎說。
“有一個名副其實的羅馬的話,確實很簡單。”王大喇嘛點點頭:“所以世子也不用擔心。胡斯派的問題,我們這邊順路幫你們協調一下,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