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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論了一段時間之后,兩人依然有些稀里糊涂的。
“我現在能理解的,還是既然不能斬草除根,就索性不要去做。”朱文奎直言:“至于其他那些理論,我其實也不是很懂。”
“我覺得就不用花太多精力。除非真的很有天賦,總能很快抽絲剝繭,找出最本質的原因,再給大家說明白。”脫歡干脆直接說道:“至于大部分人,根本不是這塊料,想得太多,反而會阻礙實際做事。”
“我們的文化,也不推崇這種人。要是講太多大道理,大家會覺得你只會清談,跟個希臘人似的。這一點,我覺得中原也很明顯。不過這里有些地方,也確實是不講大道理不行。不套個教義之類的帽子,大家是真的不會相信。”
“這個倒是好理解,就是文化水平太低。”朱文奎說:“唐姑娘給我說過,宗教這個東西,提供的是一種承諾。說得通俗一點,可以參考那些意大利商人的術語,把它的核心,歸類為‘信用’。”
“人類的所有組織,都需要有信用才能維持。因為大家給你做事,服從你的命令,肯定是為了更好的未來——不管通過什么方式實現,不管許諾的內容比較務實還是比較虛幻,總之,都得給人相應的好處才行。”
“太爺爺起兵的時候,給大家的承諾,就是驅逐外族,恢復社會秩序。元末戰亂不止,國家幾近崩潰,民眾困苦不堪,因此這種承諾有巨大的吸引力。他也不斷取得勝利,最后實現了諾言。因此,他再繼續做出的許諾,就很容易被其他人相信;他提出的對應的要求,也會得到大家的遵守。我們大明的‘合法性’,也就是這么來的。”
“而有些時候,許諾沒有這么現實,也不好驗證。來這里做生意的商人,經常要路過天竺,所以這些年,我們對那邊的風俗,也了解了不少。天竺的本土宗教,是當地的婆羅門祭司掌控的。他們的承諾,似乎就是另一個套路。”
“祭司告訴大家,只要能遵守他提出的要求,一輩子嚴守規矩,努力做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情,不偷懶也不逾越,就能得到報償——大致就是死后可以脫離苦海,通過轉生得到更好的生活之類。”
“不過說實話,我們對那邊了解也不多。唐姑娘算是這方面的專家了,但她也不知道,婆羅門是怎么給信徒驗證這個說法的。”朱文奎撓撓頭,猶豫了下,說道:“反正我是覺得有點怪。他們真就說啥信啥?”
“那應該不會吧,有點違反人的本能了。”脫歡說。
“是的。理論上,不管是什么樣的許諾,都得有驗證的過程,才能讓更多人相信。哪怕宗教,也是如此。你看,十字教各派,就有一套比較完整、也可以重復使用的標準流程,來確定和宣傳神跡,以此來增加權威性和可信度。”朱文奎舉例道。
“至于唐姑娘他們那個教派,許諾的目標,都已經不止是宗教本身了。對信眾來說,教義提供的許諾,也不止是遙遠的天國,而是現世就可以看到的、讓百姓日子能過得更好的轉變。而且有時候,這目標也不見得很大。”
“元末那些教派也是如此。太爺爺他們,當時還參與過,所以很清楚里頭的邏輯。很多教派其實就是承諾說,只要遵守教規,以此建立組織,神佛就會保佑大家驅逐士紳惡霸的行動獲得成功,得到更好的生活——這些民間宗教,幾乎都是這類思路。所以,也不難驗證。”
“這是一種……希臘人所說的,自我實現吧。”脫歡想了下,憋出個不知道是否確切的詞:“以神佛的名義,會增加大家的共識,讓組織更穩固;穩固的組織,就更有戰斗力,不管是互助還是逼官府讓步,乃至直接造反干掉元紳,都有了最基本的倚仗。而有了這種能力,即使是普通百姓,生活也確實會有轉變的可能性了。那你說這算不算神佛保佑呢……”
“就是這個意思。”朱文奎點點頭:“她給我也是這么說的。縱觀整個大陸,越是強大的組織,‘許諾’就越現實。朝廷的力量強于她們這些民間宗教,民間宗教強于十字教,十字教又比這些雜七雜八的野生宗教強,大概就是這個原理。”
“說到底,所有宗教都追求靈驗,因為這樣才有最直接的說服力。那么,最靈驗、最可靠的,當然是大家親手去實現的目標了。”
“而且,唐姑娘還給我說,有些時候,連神佛是否靈驗這部分,都可以暫時忽略。她當年做仙姑的時候,年紀還很小,給信眾做的那些表演,根本不是毫無破綻。大部分人,只是教育水平不高,又不是傻,有點閱歷的人,其實很容易就能看出問題來。”
“發給大家的符咒、丹藥,很多時候,也沒有什么效果,當事人自己不可能不知道。但大家也清楚,這個許諾,只是個附加的安慰而已。只要能兌現真正的目標,這種事情,大家其實都無所謂的。”
“是這樣的,王師父之前也給我說過不少例子。”脫歡點點頭:“可能我們拜上帝教,也不是那種傳統的十字教教派,所以她說的這些事情,我們還是挺有感受的。”
“我估計核心思想都差不多——不過話說回來,我也不敢說這是不是唯一的方式。”朱文奎說:“像天竺宗教,我個人是感覺,他們的許諾,并沒有什么說服力。都不知道大家為什么要去信……”
“這種事情,其實還是挺嚴重的。因為如果無法兌現許諾,證明自己有信用,那么信徒很容易就會分崩離析。這種情況下,為了避免被戳穿,教團往往只能造假,到處亂吹,宣稱自己還是實現了許諾。”
“你就這么想:正經的十字教教會,不管是我們,還是羅馬公教,都必須有一套完善的制度和規范的教義體系,不能隨便亂吹,對吧?但假設有個異端,因為自己過于草臺,教士也沒什么文化,所以從一開始就瞎吹一氣,動不動就承諾末日審判即將到來,地上天國已經建成什么的。那之后,他們怎么去圓這些說辭呢?”
“這種異端其實也不少。”脫歡指出:“不過一般來說,能逆天到這種程度的,已經算是邪教了。這種異端的信徒,往往都會很瘋狂,難以遮掩自己,因此反而很快就會被正統教會剿滅。這樣也就不用考慮怎么去圓了。”
“現實中確實是這樣。不過就算他們存在的時間長了一些,我覺得,不用剿滅,也會自己崩潰。”朱文奎說:“因為吹的太離譜,所以只能不斷去嘗試證明,自己就是地上天國。而為了繼續說服信徒繼續接受這個設定,就只能通過各種方式,強行論證自己相較于其他組織的優勢,必須得讓大家都信服地認為,自己始終勝過別人才行。”
“對于一個教團來說,這是相當危險的。信徒只要不是傻子,遲早都能發現問題,而一旦有什么地方沒法成功論證,就會導致整個信仰的垮塌。正常一點的信徒會散伙,還繼續堅持的,只會是一些沒什么知識和判斷力的弱智狂信徒。這種教派,也就沒法存在多久了。”
“我覺得能讓它活到這一步,都是審判庭失職。”脫歡還是不太接受這個假設案例:“正常世界里怎么可能出現這種玩意兒?欺負設定里沒寫羅馬么……”
“這就無所謂了,我也不是康兄弟那種專業的,就是隨便舉個例子。”朱文奎擺擺手:“具體你可以回頭問問唐姑娘。雖然天竺的情況,她了解也有限。”
“她不是之前才路過么?”脫歡問。
“是的。他們對那邊的情況很好奇,趁著商船要補給維護,還去港口周圍的聚落做了調查。”朱文奎回答:“不過,當地人對他們很不友善。她去考察當地宗教遺跡的時候,一大群天竺人,可能是覺得他們好欺負,聚集起來追蹤他們,想把她抓走。她砍了十幾個人,才把那群人嚇退,但和當地人的關系也徹底破裂,只能趕緊上船跑了。”
“真是離譜……”脫歡搖搖頭:“算了,這類的事情,也等郭康安達來了再問吧。”
“他看問題角度不一樣,很多時候也是個優勢。可能世界外的人,視角不一樣吧。而有了多個視角,肯定就會看得更全面了。”
“世界外的人是什么意思?”朱文奎突然聽到這個詞,有些好奇。
“我聽那個叫娜菲莎的女人說的。說是天方教認為,世界上方有七重天界。一些教派還認為,胡大會把一些重要人物藏起來,隱蔽在世界之外。反過來,天外的人,也可能被胡大派過來,完成一些我們凡人尚不知曉的任務。”
“我感覺有點道理。你看,當年張大牧首曾經見到天使,聆聽過教誨。那時天使就是在火焰中返回天界的。后來郭康安達被郭大伯發現,也是在火焰之中,我想,他可能也是給我們帶來天父真言的。”他對比道。
“娜菲莎說,一些蘇菲派教團自稱說,通過神秘的儀式,德行高深的人,可以聆聽到天外之音,從而獲得啟迪。我感覺有點像,可能他就是反過來的吧。”
“這個女人是誰啊?”朱文奎問。
“就是上次來投訴,被我們扣下的那個。”脫歡說:“開羅府的人說,那人一直不服。這是我們收復下埃及以來,涉及軍團的第一個案子,我就喊上李玄英去訊問她。但是我倆水平也不行,還被她講了一堆東西……”
“你喊李玄英干嘛?”朱文奎意外地說:“他又不是法官,或者什么專業人士……”
“上次審的女人不就是他相好么。”脫歡說:“我以為他多少跟著人家學會了點,至少知道怎么應付這種牙尖嘴利的女人了。結果他也不行。”
“還是別亂找人了。”朱文奎趕緊勸道:“看這情況,咱哥幾個怕是不行了,等康兄弟來吧。咱這邊就他算得上‘夫子’了。”
“是的,我派人送信過去了。他開完會就來。”脫歡保證道:“到時候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