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配好任務之后,二人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對視了一眼,又開始詢問自己的問題。
“這幾天,大家都在說召開宗教會議的事情。不知道會議大方向有沒有定下來?”羅貝托大團長試探性地問道:“如果有我們需要做的,我們可以提前給樞機主教大人送信。大家有了默契,在會上也更好談判。”
“這倒不用著急。”脫歡告訴他:“如今天下四分五裂,不止是世俗意義上,在宗教意義上也是如此。不止是我們和天方教在分裂,我們和你們公教會,他們遜尼派和什葉派,都是分裂了數百年之久。再加上各種其他教派,多到數不勝數。這本不是教義里應有的樣子。只不過大家都覺得自己才對,反而無法相互說服了。”
“世俗和信仰世界,其實也是一體,各種影響也是相輔相成的。如果天下統一,信仰自然會統一;反之,如果信仰難以統一,天下的統一也是根基不穩的。”
“你們那邊,名義上都是公教教會的地界,但因為各國長期分裂,教會最后也難以維持。現在教會的大分裂,只是這種狀況導致的結果而已。不如說,羅馬瓦解之后,教會還能保持幾個世紀的名義統一,已經很難得了……”
“確實是這樣。”約翰爵士贊同道:“我一直覺得,教會里的很多所謂教義爭端,都只是表象;絕大部分,恐怕都是先有世俗利益的分歧,然后再利用教義里的不同解釋,各自拉起人馬,相互攻擊。這種事情,我們騎士團可太熟悉了。”
“現在阿勒曼尼人,也在試圖彌合教會分裂,但我不太看好他們。這倒不是我不喜歡哪些人,因為哪怕是他們,只要能做到推動教會的統一,提供一個良好的示范,對我們肯定也是有好處的。”脫歡給他們實話實說起來:
“但是,就像恢復天下一統很難一樣,恢復信仰上的統一,同樣會困難重重。蠻族國家無法在世俗上統一天下,在信仰上,我也不報什么信心。這甚至不止是武力問題,而是他們的整體文明水平,就不足以支撐這種國家。”
“當然,就算對我們而言,這個目標也很遙遠。這么一大堆歷史上遺留下來的問題,肯定不是一次會議,甚至不是一代人能做到的。強扭的瓜不甜,很多分歧,還是得慢慢磨合,對于這一點,大家心里都有數。”
“所以,我們也不會有太高期望。這次,就是大家混個面熟,沒有那種需要專門準備、去跟人辯經的部分。”
“哦哦,這樣啊。”兩人放心下來:“那我們也去給主教那邊說一下,免得他們緊張過頭。”
“這有什么緊張的。”脫歡笑道。
“哎,您也知道,以前,我們教會組織人跟希臘人辯經,每次都麻煩得很。派出去的人,也往往輸得多,贏得少。現在教會自己都在分裂,連內部的事情都捋不明白呢,更抽不出人了。”羅貝托大團長搖著頭說道:“如果只是見個面,那就還好。他們那邊也可以放下心了。”
“這種會議,按理說早該召開了。但羅馬衰落的太早,以往的主事者,也沒有足夠的能力。”郭康也搖搖頭,說道:“原本應該由朝廷履行的職責,遲遲沒有完成。會議召開了一堆,教會分裂卻愈發嚴重了。”
“我朝高祖劉公,看到秩序崩壞成了這樣,說‘世間應有道理,不應當如此邪惡’,于是從邊鄙之地起兵,集結各地胼手砥足的農夫、牧人,驅逐蠻夷君公,從一個村子的土地開始,重建了羅馬國家;我教先師張子,看到道統混亂成了這樣,說‘信仰應有正道,不應該如此混亂’,于是從鄉間荒野開始傳教,教化目不識丁的貧苦民眾,斬殺妖邪、驅逐異端,從一間鄉下學堂開始,重建了羅馬教會。”
“現在,羅馬立國已經四代,教會也傳了三代人了。當年的理想,現在已經有了初步踐行的能力。所以,我們就打算,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開始進一步嘗試。”
“這種覆蓋范圍的大會,以往確實從未有過。因此,在大家看起來,可能會覺得有點奇怪。但凡事總得有第一次,這種大事,總得需要有人起頭去做。我們羅馬既然有這志向和實力,自然就當仁不讓,要承擔起這份職責。”
“我們明白了。”羅貝托大團長和約翰爵士對視了一眼,立刻表示:“我們兩個騎士團,實際上應該是宗教修會的。但如今,都已經名不副實了。接下來如何發展,不僅要看我們自己的努力,也得跟著大勢走了。如果這個過程中,有什么需要做的,請盡管吩咐我們。我們一定當好先鋒,幫你們完成這個宏偉目標。”
“哎,客氣了,客氣了。”脫歡笑著說道:“我們都是教友,哪里需要這么見外。有事情的時候,我也不會跟你們瞎客套的。”
“在海上游蕩,也不是長久之計啊。尤其現在,團里的法國人和其他國家的人,還經常鬧別扭,這樣下去,早晚要出事的。趁這幾天形勢比較好,大家空前團結,我想趕緊把方向定下來。這樣,也是給我們大家,找個好出路。”羅貝托大團長也就不再隱晦,直言道。
“這幾天執行任務的時候,看到您安排人手,清理街區,說是要準備對抗瘟疫。很多人都加入了進來,剛才在門口,還聽讓娜小姐她們提這件事,我們當然也不想例外。如果可以,希望這次也能讓我們參加。我們畢竟名字里還帶著個醫院么……”
“瘟疫不比平常。”郭康認真地說道:“對付瘟疫,關鍵反而不在于醫院,而是紀律,信仰和勇氣。這三者都具備的人,才有直面瘟疫的資格。”
“對抗瘟疫和參加戰爭,是相似的事情。首先,我們必須有嚴密的組織和嚴格的紀律,如果有人不服從管理,乃至在戰場上亂跑,肯定會影響整個軍隊的。在對抗瘟疫的時候,也是如此。”
“其次,我們還得有堅定的信仰。瘟疫中,面對的敵人是無形的,這種敵人比實打實的軍隊更令人恐懼。因此,只有最堅定的人,才能一直堅持下來,無論是多么危險的環境,多么絕望的狀況,都不放棄天父始終會保護人類,我們終將會勝利的信心。這樣,才能讓自己不會慌亂恐懼。”
“最后,就是得有強大的勇氣。這勇氣,不是一時氣血上頭的匹夫之勇,因為對抗瘟疫必定是個長期的過程,沖動帶來的勇敢,不可能堅持這么長的時間。在對抗瘟疫的過程中,肯定會長期不斷地死人,沒有勇氣的人,就太容易被嚇破膽了。”
“這些,都是難得的優良品格,不是所有人生下來就都具備的,往往得經過磨礪,才能鍛煉出來。我們也得認真挑選,才能找到合適的人。”
“這次,我們也不需要太多人員來維持秩序,所以還是堅持志愿參加的原則。這次面對的敵人非比尋常,如果強求,對誰都不好。所以,我們會先把危險性給大家講清楚,樂意參與的,才會招收。瘟疫真正爆發之前,想要退出,我們也隨時允許。你們回去之后,還是給手下都說清楚。”
兩人連連應是。
“這次不參與也沒關系,今后還有一大堆事情呢。”郭康又特意安慰道:“瘟疫之后,這邊還得繼續修水利,整頓產業。我們之前沒鋪開的棉花和紡織,也可以在這里繼續推行了。不止男子,連婦人也得想辦法給她們安排工作才行。”
“就算只看醫療和衛生這些部分,也有很多工作。別的不說,之前我們在老家嘗試推行的產婦衛生標準,也準備帶過來。埃及這邊,現在人口少得都快到法老王時代了,這么下去肯定是不行的。我們得想辦法改進一下婦女的生活和醫療條件,想辦法把人口恢復過來。”
羅貝托連連點頭,不過約翰想了想,卻提出了不同意見。
“大人,您說的目標我贊同,不過您好像沒有提到更重要的方面吧?”他問道。
“啊?你說提升人口?”郭康有些意外。
“是的。”約翰回答:“您只說了改善婦女的條件吧。”
“哦,我是這么想的。”郭康覺得他可能是不太懂這方面的事情,就解釋道:“我聽說諸位都喜歡戰爭,請讓我用戰爭作比喻:婦女生孩子,是有一些風險的——就和我們打仗一樣。讓人冒著危險做事,總得給一些補償,降低他們要面對的危險程度,提高他們積極行動、戰勝困難的意愿。”
“在這件事上,就是想辦法降低死亡率,提升福利。如今地中海世界,所有國家都希望人口蕃盛,但很少有人能做到這些。我想,我們如果可以盡力去做,就能和他們拉開不少差距了。”
“原來是這樣。”約翰斟酌了下,還是搖了搖頭,說道:“但是恕我直言,您這個思路,恐怕未必全對。至少,在這個環境下,是不完全準確的。”
“你說,你說。”郭康連忙催促道。
“在戰爭中,對士兵的獎勵固然重要,但紀律約束和懲罰措施,也是必不可少的。”約翰強調:“如果根據我的經驗,后者甚至還要重要的多。”
“對于貴族而言,薪資、獎賞和提升,確實是十分重要的。但對于絕大部分平民士兵來說,最重要的反而是及時且有力的懲罰。你要是給他們好處,給的太多了,他們反而會變得貪得無厭,覺得你軟弱可欺。不尊重你的地位,不聽從你的命令。作戰的效率不但不會提升,反而會讓紀律都無法維持,乃至讓整個軍隊都瓦解。”
“而女人,比沒有受過教育的平民士兵,還要難纏。你給她們好處,她們也不會感激你,反而只會向你索取更多,而不是履行對應的義務。給這些人恩惠,效率是非常低的。正確的做法,還是要嚴明紀律。”
“我之前請教過家鄉的修道士們,他們告訴我,人的本能和動物一樣,都厭惡痛苦,希望不勞而獲。有崇高靈魂的人,可以進行自我約束,擺脫這種獸性;沒有崇高性的人,就必須被監督和教育,讓他們在學習中逐漸理解;而靈魂都不完整的人,則只能和動物一樣,通過懲罰和鞭打,來管束行為。”
“所以,規則的限制,丈夫的教訓,才是這里最重要的部分。讓婦人躲避鞭打的意愿超過躲避生育的欲望,畏懼丈夫的命令勝過畏懼難產的危險,那么她們自然就會去生孩子了。這個道理,應該還是比較淺顯的吧?”
“呃……這個,理論上是這樣,但真能執行么?”郭康和脫歡都呆了片刻,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問道。
“也不難啊,在我們英格蘭,還是挺常見的吧。只不過大家沒怎么整理過這種理論,您一說我才想起來。”約翰爵士坦言:
“我們那邊,在歐洲,都算最窮的地方。但盡管如此,從威廉征服到現在,人口還是增長了好幾倍,速度并不比大陸上慢。也就黑死病那會兒,減少了很多,但現在又已經增加回來了”
“島上的物質條件很糟糕,國王陛下都不想待在那里。而且除了黑死病,各種饑荒和災難也是層出不窮。我父親的領地那里,領民就經常大片死亡。不過他一直對我說,不用擔心這些問題,因為每次,他們都能像老鼠一樣快速繁衍,很快把人口又補回來——我想,這肯定不是因為領民們很有錢,能給女人很多補償,或者特別尊重她們吧?”
這個實際案例出來,郭康也無話可說了。脫歡趕緊岔開話題,也請他們去參加晚些時候的會面,然后趕緊把這幫人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