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正統大汗阿里不鴿
收繳了幾處倉庫之后,郭康拿著到手的材料,開始就地進行統計。
這幾個倉庫都屬于城里一名大商人,里面裝滿了各種商品。光是東方運來的絲綢,就堆了整整一個庫房。只是,郭康點查了一下,卻發現,關于金銀幣,卻沒有明確的記錄。
“怪了,這人光囤貨,沒有現錢啊。”他奇怪地說。
“埃及這些年一直錢荒。”伊德里斯告訴他:“努比亞的金礦現在幾近枯竭,尼羅河上游的黃金減少得很嚴重。西邊的馬里也在內亂,圖阿雷格人不斷襲擊商路,所以從那里獲得黃金的渠道也開始出問題了。貴金屬減少之后,埃及本地的貿易逆差反而在不斷增大,所以問題就更嚴重了。”
“他們買了什么,這么花錢?”郭康問:“轉手貿易還不夠賺錢么?這些絲綢賣去歐洲,換來的杜卡特和弗洛林,也是黃金啊。十字教徒的金幣就不算金幣了么?”
“那倒不至于,單純就是開銷太多。”伊德里斯想了想,說道:“蘇丹和埃米爾們需要購買奴隸,而奴隸現在很貴。你們羅馬人截斷了草原的奴隸來源之后,原本最重要的欽察奴隸就斷掉了。后來帖木兒西征的時候,你們又去插手高加索地區,導致那邊的奴隸來源也開始減少。”
“但是,為了穩固地位和爭奪權力,購買奴隸始終是必不可少的。所以,哪怕出高價,也必須獲得奴隸來源。大家爭相加錢購買,黃金的流失就更加嚴重了。”
“買奴隸能買到這個程度……”郭康嘀咕道。
“我之前聽人說過,現在市場上,一匹戰馬要十五個第納爾,一個頂級的美艷女奴要十個第納爾,而一名有天賦的戰士苗子,要至少六七十個第納爾。”他給郭康算了下賬:“這還只是有希望成為馬穆魯克的兒童。所以,這些奴隸戰士,成本一直是非常高昂的。”
“原來美女是最便宜的啊。”郭康恍然大悟。
“當然,馬穆魯克能帶來軍力和權力,戰馬則能幫助加速這個過程。”伊德里斯攤攤手:“至于女奴,只能拿來玩玩,怎么可能和這些相比呢。”
“也是。”郭康點點頭:“這錢估計就流出埃及了。不過轉手貿易的錢,他們也吃不上么?不至于吧。”
“肯定是能吃上的,不過錢可能只在賬面上,而不是以金幣的形式放在倉庫里。”伊德里斯告訴他:“您在埃及待一段時間就知道了,這里的市面上,是不怎么會出現金幣的。”
“埃及本地采購商品,一般是用銅幣。一是因為金銀的貨幣混亂,一般人用起來很麻煩;二是因為馬穆魯克也支持銅幣。本地的結算,都是這種比較多。金幣在很多時候,已經成了單純的記賬單位了。”
“另外,因為轉口貿易多,所以這邊的兌換業務非常發達,但是大部分貨幣兌換,都是通過期貨的形式。商人們傾向于不用現金當場支付,而是先作為債務記錄下來。”
“比如,商人把東方貨物販賣給意大利商人之后,得到了一批杜卡特金幣。”他舉例道:“但商人不會直接交割這批金幣,而是選擇以記賬的形式接收下來,然后找到同樣是意大利來的貨幣兌換商,簽一份合約。商人計劃在三個月后,趁著風向合適,繼續前往東方貿易,因此要求兌換商在兩個月后,按照當時的匯率,給他一批至元通寶。到那時候,兌換商再把銅錢交付給他。”
“兩個月后匯率會變化么?”郭康問。
“會的,而且有時候變化還不小。”伊德里斯說:“我和老師從波斯回來的時候,搭乘過元朝人的商船,他們那邊也有不少人做這種生意。不過他們有時也會兌換紙鈔,多少有點差別。”
“因為交割的不是現金,而是債券,所以也有商人專門購買這種兌換券,等待匯率變化,以此牟利。在開羅,炒這玩意兒的人還不少。所以,這些從事大宗商品經營的商人,反而沒有現錢在手里,也是正常的。”
“這幫人可真會做生意……”郭康忍不住又感慨起來:“他們要是這么玩的話,確實沒有金銀流動的需求,只需要最后用商品交換銅幣,這一步就夠了。但這么多元朝銅幣,上哪去弄啊?”
“他們自己會鑄造的。”伊德里斯說:“埃及的銅不多,但從遠古以來,就有可靠的進口渠道了。大元那邊,也允許我們鑄造并且使用他們的銅幣,只要含量和規制符合他們的要求就可以。當然,直接帶銅錠過去,他們也同樣歡迎。”
“哦,這樣。”郭康明白了。
關于這件事,之前孫十萬之前也給他說過。大元一向奉行自由開放的經濟政策。外來的商人只要攜帶貴金屬或者貨物前來,他們就都歡迎。
爪哇政權的控制區,黃金產量還算充足,但銀礦銅礦都不太夠用,尤其是長期高強度戰爭所需的銅,讓當地貨幣很是吃緊。
不過,爪哇元各大家族,都經營了眾多種植園,出產各種香料、木材、糖類。他們的工坊里,能生產不遜于明朝的鐵器、瓷器和絲綢。此外,當地還出產各種珠寶和珍稀物品,并且從印度進口棉花進行加工。這些產業,都能帶來高額利潤,形成巨大的貿易順差,讓其他各國的貴金屬,源源不斷地匯入爪哇,補足了當地的各項需求。
除了貴金屬貨幣,各大家族還都發行自己的兌換券,乃至通用的紙鈔,用于進行大宗貿易。之前,元朝中央政權,經常忍不住濫發紙鈔,導致貶值嚴重,鈔票如同廢紙。但爪哇元外有明朝的九族壓力,內部各大家族也互相競爭,誰都不敢竭澤而漁,把這個好用的籌款方式用廢掉。
所以,爪哇政權的掌權者,都對自由貿易深信不疑,相信只要能夠維持貿易,這些就都不用發愁。
“不過,您真準備對所有商人動手么?”他思考的時候,伊德里斯遲疑了下,還是問道:“馬穆魯克們名義上是各地的領主,但他們平日里都是不管事兒的。基層的事務,都是這些包稅商負責。現在讓馬穆魯克去管,他們也沒有什么經驗,不見得能管得過來。”
“這還只是一部分問題。埃及的財政收入,還很依賴貿易,要是貿易斷絕,連剛才說的這些貴金屬都難以獲取。您打算怎么解決這些問題啊?”
“管理的問題,其實不用愁。我們有豐富的建立組織的經驗,現在最麻煩的問題,反而是有人已經占領了這個生態位,不讓我們建立組織了。”郭康說:“至于貿易,就更簡單了。他們不做,有的是人做。”
“意大利商人一直想要我們給他們分一杯羹,今天早上的時候,爪哇商人的代表也親自跑過來了。他們想要在印度建立貿易基地,然后和我們合作,建立跨越大洋的貿易路線。這都可以很好地取代埃及商人了。”
“至于貴金屬這些……按照我們羅馬人的經驗,貨幣安全和貴金屬供應的穩定,反而是不可能靠貿易維持的。”
“這是有什么典故么?”伊德里斯問。
“羅馬故地,貴金屬也很貧乏。”郭康告訴他:“早年,羅馬人連自己的貨幣都沒有,一直在用人家的錢幣。后來,他們鑄造了‘阿斯’作為銅錢。但當時的阿斯,就是一種份量很大的銅錠,非常原始。需要進行大額支付的時候,就去找南方的各個城邦定做。比如羅馬人使用的雙德拉克馬銀幣,就是委托卡普阿的鑄幣廠制作的。”
“羅馬的農業比較強,手工業生產力也發展的很快,在和其他國家的交易中,常年處于順差。然而,北方的伊特拉斯坎聯盟,和迦太基關系密切;南方的各個城邦,則屬于希臘文化圈。羅馬人雖然生產了眾多商品,但在貿易上,地位卻比兩邊都低。”
“由于缺乏對于貨幣的話語權,別說借助貨幣控制經濟了,連獲取貴金屬,穩定幣值,都難以做到。最后,羅馬人缺銅缺到連自己僅有的輔幣都無法維持了。那個銅坨坨,都要堅持不下去了。”
“貨幣難以維持,等于商品的定價都不能保證,出口商品還得被人刮一刀,等于要打白工。羅馬人摸索了很久,最后發現,還是戰爭,才能解開這個難題。”
“天兄紀元之前280年的時候,羅馬攻打青銅產地、伊特魯里亞的城鎮沃爾西尼。缺銅缺紅了眼的羅馬人,連神諭或者盟約之類的理由都沒準備好,主要目的就是搶銅。城破之后,羅馬人四處劫掠,掠走了所有銅器。連城里的銅制神像,都被他們硬給搬走融掉了。”
“由于吃相太難看,希臘人在記錄這件事的時候,專門諷刺說‘羅馬人熱愛藝術’——在那個年代,這種連神像都拆了去用的行為,有些過于實用主義了,尤其是信仰偶像很虔誠的希臘人,更是難以接受,因此出了名。”
“不過自此之后,羅馬人也開了竅。這一圈,哪里有銅礦和銀礦,哪里就能冒出來軍團。等到三次薩莫奈戰爭和皮洛士戰爭結束之后,羅馬人已經擊敗了意大利的其他勢力,獲得了對當地礦產的統治權,終于能夠穩定自己的幣制。”
“這時候,其他各方也終于開始正眼瞧他們。因為這時候,羅馬已經是迦太基最大的貿易合作伙伴了。不過這個時候,依然是迦太基控制了市場和商路,而羅馬人還在生產商品。”
“出口產生的巨大順差,讓羅馬人手中持有大量迦太基債務,以至于開始的時候,羅馬這邊居然充滿了反戰人士——這與和平或者公義之類的理念口號,當然沒有關系。其實就是元老們唯恐手里的債券打了水漂,因此遲遲不能下決心對迦太基開戰。”
“不過,真到了迫不得已打起來的時候,大家才發現,貿易優勢并不能決定什么,對方的商業制裁也就是個笑話。等到第二次布匿戰爭,羅馬壓倒了迦太基,就開始發行自己的第納里烏斯銀幣——就是那個名字一直流傳到現在,還在被你們使用的幣種。”
“所以說,有時候也不用顧慮太多。”郭康笑道:“我們至少有武力保底呢,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