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舊港,殘陽晚照。
粼粼波光中漂浮著一具具尸體與破碎的木片,鉤子掛在尸體之上拉動,軍士用長矛刺了刺,確定死透了才打撈起來。
日月旗迎風飄動,海風呼呼作響。
千戶陸通走了過來,對副總兵伍三省等人稟告:“沒有發現匪首花胡子。”
伍三省微微皺眉,擺了擺手。
熊玉林有些驚愕:“竟然讓他跑了!”
龐東海揮動扇子:“他一定是隱在海面某處,可能是木片的下面,也可能是尸體的下面。只不過時不待我,進入夜晚之后此人定會逃脫。”
董大陸不以為然:“花胡子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人物,真正的敵人是蘇干剌,只要消滅了蘇干剌,一切都好說。”
伍三省點了點頭,眼神中透出一絲凝重:“據安全局與水師情報,蘇干剌已經勾結了爪哇、滿者伯夷、滿剌加等國亡命之徒,聲勢浩大,其兵力已然超過了三萬,這個數目可比舊港水師的數量多太多了。”
貝帆哼了聲,頗是不滿:“什么亡命之徒,這背后若沒有滿者伯夷、滿剌加等國軍士直接參與,我把腦袋摘下來給你們蹴鞠!”
伍三省沒有否認,但也沒有點頭。
董大陸、龐東海對視了一眼,彼此都很清楚,蘇干剌就那么幾千土著,無論如何都拉不到三萬人去,既然情報說是三萬,那只能說明有人給予了蘇干剌支持,而這個支持,是暗中進行,而非公開支持。
干剌反對大明也不是無緣無故,沒有半點緣由的。
事情要從建文九年說起。
當年,蘇門答剌國西面有一個小國,名為那孤兒。這個郭家的百姓臉上皆有“刺青”,其國王被稱之為花面王。
建文九年時,花面王攻打蘇門答剌,蘇門答剌國王宰奴里阿必丁中毒箭而亡,年僅十六歲的鎖丹罕難阿必鎮沒有辦法控制大局,更無法為宰奴里阿必丁報仇。
宰奴里阿必丁的王妃站出來,說:誰要是能殺掉花面王為國王報仇,恢復失去的土地,自己就嫁給他,并尊他為國王。
于是乎,一個漁夫站了出來,帶人殺了花面王,娶了蘇門答剌的王妃,成為了新的國王。
建文十年十二月,前國王之子鎖丹罕難阿必鎮羽翼漸豐,于是起兵,將漁夫“義父”給殺了,搶回了國王之位。
漁夫死了,但漁夫的兒子蘇干剌并沒有死,反而帶一批死忠與力量逃了出去,一直希望找機會殺掉鎖丹罕難阿必鎮,重新成為蘇門答剌的國王。
按理說,又不是大明干掉的蘇干剌的漁夫爹,蘇干剌要記恨也記恨不到大明身上去,可蘇干剌不這樣認為,因為大明在建文十一年春承認了鎖丹罕難阿必鎮的國王地位。
承認鎖丹罕難阿必鎮的國王合法性,自詡為合法繼承人的蘇干剌自然恨死了大明,認為大明擺明了是非不分,欺負人。
被欺負的蘇干剌在某些人的介入與運作之下,
順理成章被選為了反抗大明的首領,并集結了大量人手,準備與大明南洋水師決一死戰。
伍三省不太明白朝廷到底是怎么想的,蘇門答剌的情況還沒塵埃落定,為何會匆匆承認鎖丹罕難阿必鎮的地位,畢竟鎖丹罕難阿必鎮對于大明的態度并不算友好,畢竟舊港和蘇門答剌挨著,雙方時不時會有摩擦,而處理這些摩擦的人正是鎖丹罕難阿必鎮。
蠢蠢欲動的蘇門答剌是不是在盯著舊港的土地,貪婪地渴望著什么,很難說。
可偏偏,朝廷同意了,支持了他。
施進卿在港口岸邊等待著,見伍三省等人來了,連忙上前說:“剛剛收到消息,蘇干剌有了異動,幾萬兵力都開始動員了起來。”
伍三省面色變得凝重。
要知道舊港水師、駐軍加南洋水師,總計兵力不過一萬三千人,可這一萬多人想要防守舊港七座城,保護舊港近四萬百姓與土著,很難。
龐東海看向伍三省:“這種情況下,應該讓百姓入城避難,我們扼守城池,借堅城之利來解決敵人。”
熊玉林對龐東海的保守頗是不滿:“我們應該集中兵力,主動出擊,憑借著明軍戰力,別說他們是三萬人,就是十萬又如何?他們又不是瓦剌韃靼精銳,不過是一群野蠻土人罷了。只要擊潰了他們的主力,一切都好說。”
董大陸看了看爭執的龐東海、熊玉林,一個想著最大程度保護舊港的百
姓,一個想著最大程度消滅敵人,一個主積極防御,一個主積極沖鋒。
這兩個糊涂蛋,你們就不知道結合下,兼顧攻防?
就在伍三省想要發話時,施進卿跺了跺腳:“那什么,蘇干剌不是帶兵朝著舊港殺來了,而是朝著蘇門答臘殺了過去……”
“啊?”
熊玉林、龐東海等人呆住了。
伍三省上前一步,盯著施進卿問:“你確定?”
施進卿重重點頭:“沒錯!”
“娘的,還能這樣玩?”
伍三省笑了。
董大陸、熊玉林等人更是興奮起來,丫的,大明早就想著占領蘇門答剌了,可始終沒有合適的機會。
今年年初朝廷又冊封了蘇門答剌新國王,讓大明再想圖謀蘇門答剌變得極是困難。伍三省甚至認為再沒有打下蘇門答剌的機會,可不成想,這機會說來就來了。
蘇干剌竟然幫了大明一個大忙……
蘇門答剌的新國王鎖丹罕難阿必鎮連蘇干剌的殘兵都收拾不了,何況是擁兵三萬的蘇干剌。
“用不了多久,蘇門答剌將滅,這是大明的機會!”
龐東海肅然道。
伍三省重重點頭:“現在水師所有軍士歸隊,舊港軍士全部集結,隨時聽命出征!這一次,我們不僅要消滅蘇干剌,更要占據蘇門答臘,包括南浡里。”
南浡里在蘇門答臘以西,是海峽的最西端。既然要打了,自然要一口氣全部解決。
大明想要繼續遠航,必然在南洋擁有穩固而不可破的
據點,必然需要扼守住最關鍵的海峽。
日后誰進誰出,這里將由大明說了算!
舊港宣慰司與舊港水師開始了總動員,施進卿也集結了舊港的軍隊開始全面防守,避免有殘兵、海賊襲擊舊港。
蘇干剌確實在攻打蘇門答剌,出于復仇,出于名義。
雖然蘇干剌不能完全掌控所有軍隊,但這些人都很清楚,必須打著蘇干剌的名頭才能出手,一旦暴露了真實身份,那戰火將會燃燒到大半個南洋。
蘇干剌是一個偏執的復仇者,也是一個憤怒的殘暴之人,帶著三萬兵力殺到蘇門答剌,新任國王鎖丹罕難阿必鎮雖有些實力,但兵力滿打滿算還不到三千五,加上沒有城防,連個堅守的機會都沒。
戰爭的過程不值一提,一面倒的屠殺罷了。
鎖丹罕難阿必鎮被俘虜了,瞪著發紅的眼睛,對蘇干剌喊道:“你不能殺我,我是大明皇帝冊封的國王,我擁有大明皇帝的冊封詔書,你若殺我,大明必饒不了你!”
蘇干剌拿起魚叉,一步步走向鎖丹罕難阿必鎮:“大明?事到如今你還想靠著大明來拯救,可笑至此!鎖丹罕難阿必鎮,你背叛了約定,你已經不是王子,為何還要殺我父親奪取王位!”
鎖丹罕難阿必鎮看著猙獰的蘇干剌,知道必死無疑,索性放開喊道:“你爹不過是個漁夫,憑什么當國王!你也不過是個漁夫的兒子,一個低賤的人,怎么可能
是王族?”
“去死!”
蘇干剌將魚叉刺入鎖丹罕難阿必鎮的胸膛,看著鮮血流淌而出,喊道:“背信棄義,不得好死!”
鎖丹罕難阿必鎮死了,蘇門答剌國滅了。
蘇干剌宣布廢掉蘇門答剌的國名,建立起了漁夫海國,不等大明收拾南浡里,蘇干剌就帶兵吞掉了南浡里,并不斷侵吞周圍的小部落與土著,將一些年輕富有戰力的人手編入軍隊,虎視眈眈盯著舊港宣慰司。
誰都清楚,大明不滅,南洋將永遠籠罩在大明的陰影之下。
尤其是隨著大明文教輸出,儒家學問、王道之學與當地的佛教、伊斯蘭教發生了意識沖突,許多王族對大明的擔憂更多。
大明駐軍舊港,寶船橫行,已讓許多人睡不著覺。而隨著安南被滅,愛洲港等港口興建起來,大明對南洋的控制力度更強。
在渤固島大部分歸入大明之手時,整個南洋都開始瑟瑟發抖。
南洋諸國雖然臣服大明,畏懼大明,但打心里也渴望大明離開南洋,只是不敢說出來,不敢站在明面上反對大明。
所以,一切都轉入地下,轉入暗中布置。
蘇干剌派遣人手在游說,爭取更多的力量,直至七月二十八日,蘇干剌的兵力已增長到了四萬三千人,五百余艘戰船。
龐大的兵力給予了蘇干剌前所未有的勇氣,決定挑戰大明在南洋的威嚴。
此時鄭和不在南洋,在南洋的不過是無名之輩。
蘇干剌相信
,明軍水師或許強大,可若是毀掉舊港宣慰司,明軍將再無立足之地。
大明人不可能一直飄在海上,他們不是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