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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來賜教?
楚維陽原本垂落的思感與念頭隨著雷霆一同隱沒了去,只是他并未曾從那狷狂且蠻霸的魔念意境之中走出來。
乃至于,隨著楚維陽已經將一場勝局握在手中,他展露出了真正的崢嶸與冷然神色。
那眼波深處,那平靜幽深的寒潭之中,是無盡玄雷交織成的龍相!
他分明是立身在決死法壇的正中央,但是不少人卻感覺到了恍惚中被楚維陽所俯瞰的錯覺。
而原地里,楚維陽體內,那劇烈的情緒糾纏著化作一道激昂的烈焰,不斷的沖刷著他的心神,乃至于騰躍在靈臺之上,不斷的精煉且煅燒著《尸解煉形圖》本身,只要氣勢洶洶,直直朝著天頂而去。
熱血如雷霆一般上涌,無盡的嘈雜將他的身心淹沒,可是這一剎,他反而在這樣的內外交織之中,極盡空靈與清明。
冥冥之中,只是這般環視著四面八方,他便無端的生出一種預感來,今日,在楚維陽走上攫取聲名之路的同時,會同樣有著因果氣機的交織。
他選擇五行宗的程玄中做第一位對手,未必沒有這方面暗中影響的緣故。
這一念正思量到此處,忽地,一道劍氣的嗡鳴聲自人群之中傳出。
楚維陽凝神看去時,一道劍光騰躍起來,直往祭壇上墜落而來。
而在那劍鳴聲教楚維陽的四野天穹兀自顫動著垂落辰光的時候,還不等那劍光垂落,楚維陽循聲看去的時候,便已經能夠透過那道即將垂落的劍光,看到那人群之中,謝姜顯得錯愕且驚詫的表情。
下一瞬,是靳觀的身形自墜落的劍光之中走出。
老實說,楚維陽已經見過靳觀許多次了,但這是第一次,他與一位乾元劍宗的修士立身在決死法壇這樣帶有斗法性質的地方。
只閃瞬間,那極渺遠的深深恨意開始在楚維陽的心神極深處迸發。
可偏生,楚維陽又是那種愈震怒,反而愈發平靜的人。
這一閃瞬間,楚維陽甚至臉上露出了笑意。
“靳道子,沒記錯的話,前日,你已敗過一場……”
聞聽得此言,靳觀嘴角微微抽動,不等楚維陽話音落下,便已經開口言說起來。
“聽師姐說,你見過吾劍宗法門的一鱗半爪,事情雖然已經過去,可是五毒道友,在今日這攫取聲名的地方,貧道卻需得代表劍宗,試一試你的成色!”
此言一出,楚維陽的神情復又頓了頓。
那種蓬勃的意念躍動,自楚維陽的道心極深處,逐漸像是混合在了絳宮心室的挑動聲音里,愈發如雷霆般轟鳴,幾乎要將胸膛撐裂開!
“試一試貧道的成色……”
輕聲重復著靳觀的這句話,楚維陽的臉上笑容愈漸變得意味莫名起來,似笑非笑。
也正此時,那半懸空中,一道靈光的嗡鳴聲自玄光護罩之中垂落。
于是,屏氣凝神的閃瞬,幾乎同一時間,楚維陽和靳觀像是對鏡關照一樣,各自踏腳,步伐一掰一扣間,踏出禹步!
只是楚維陽仍舊像是在面對程玄中的時候一樣,一掰一扣,身形兜轉之間,每一步都在回環之中踏在九宮之中。
而遠遠地,靳觀的身形飄忽間,卻分明似是在狂風之中左右搖曳著,偏生蹚出一條直線來,凌厲的劍氣隨著他的身形大步疾行而至,凜冽的罡風破開嗚咽回旋的風雷,便要直直刺向楚維陽的身形所在。
只是靳觀的氣勢驟然乍起的時候,楚維陽踏在九宮的最后一步落下,霎時間,六十四道太陰雷篆符咒連綿轟隆的聲音交疊在了一閃瞬,諸氣機在符咒法陣的上空凝聚,然后因勢而來,遂因勢而去。
四面看臺上,此時間,策星山道子與藏頭露尾的左炎,皆盡眼眸始終展露精光。
他們瞧的真切,這一場斗法之中,楚維陽刻意放緩了半拍自己的雷霆符咒的顯照,分明屬于猙獰氣焰的神念已經鋪開在了身側,楚維陽偏生等到靳觀的劍氣稍稍起勢的時候,才展露出雷霆手段來。
要比繁浩劍河更為繁浩!
在策星山道子的眼中,那是雷霆符咒法陣的真正玄奧在他的眼中展露,上一場面對程玄中的時候,楚維陽誠然勝的迅捷,但卻未曾勝的精妙,直至此刻,楚維陽這樣幾若意氣之爭的選擇,才教這符陣的精妙圓融之運轉,切實的洞見在道子眼中。
而在左炎觀瞧來看時,他的眼中沒有劍氣,也沒有雷霆,那六十四道玄雷運轉的痕跡,在他的眼中,便只剩了諸卦氣機流轉的圓融、縹緲、莫測!
他是云浮宮修士,宗門全數法統的要旨與關隘,則盡數在于望氣、占卜、射覆等推演之道。
左炎看到這六十四卦符陣,便像是楚維陽看到第二位盤王宗修士一樣。
在驚喜之中,頗有些類似對鏡關照的窘迫與不適,因而,又瞧見那氣機流轉之間的圓融,愈發教這種不適感愈演愈烈起來。
蓋因為,即便是兼修著《兩儀應象妙微總示》與《盈空天書》的左炎,自忖于這等卜道氣機手段上,都差著楚維陽分毫。
那已經并非是筑基境界修士打磨自身道與法所能夠做到的所謂極限,那已經是道與法交織共鳴之后,渾然天成的賜予和造化!
事實上,左炎的猜度,已然深種于楚維陽雷法的蛻變與升華之中!
自楚維陽煉化諸般菁華,得將三十二座太陰雷池全數開辟在脊柱大龍之中的時候,整座大龍骨相恍若是在那一刻活了過來一樣,豐沛的靈光自愈演愈烈的雷池內里不斷流淌貫穿著。
那一步的蛻變與升華,所帶來的絕非只是浩渺渾厚的太陰雷霆法力本身。
便恍若是龍有背與腹一般,雷霆乃諸炁之樞機,道法之魁首,恍若是一線蜿蜒割裂而成陰陽。
那豐沛的靈光自楚維陽的三十二座太陰雷池之中不斷醞釀著,似是要從中蘊養出甚么契合著這般變化的真靈出來。
倘若楚維陽修持別個雷霆法門,此時間順勢梳理自身法力屬相,割裂陰陽,想來會是極精妙的一步,可楚維陽的雷霆法力已然是純粹至極的太陰,太陰又何以割裂?
可是除卻法力的屬相之外,還有什么,是天然合八卦之數,合三十二之數,兼具正與奇,兼具吉與兇,兼具守與易的變化的呢?
唯六十四周天卦象之數!
卦者,承天畫卦也!此諸象諸炁也,合蓋由雷霆為樞機,以此道為總掌!
于是,六十四道周天卦象凝練成符咒,各配陰陽,入駐三十二座太陰雷池之中,如日月高懸,鎮坐諸氣變機,如龍分背腹,愈見骨相栩栩如生!
原地里,正中央處,楚維陽以一道雷音演法,落在諸修眼中,不同心境,遂各有所悟各有所得。
但那道蒼龍也似的玄雷,倏忽間兜頭劈落的閃瞬,晦暗的明光之中,倏忽間分出道道雷霆枝丫。
幾乎閃瞬間,靳觀的臉色便猛地一變。
劍法講求招式之精妙,駕馭著繁浩劍氣長河,內里也是需要講求章法的,哪里是純粹的劍氣加持,哪里是或實或虛的障眼法,哪里又是真正的殺招所在,如何又統合于一處,見得氣韻圓融和諧,都需得自細節精要處下功夫!
可偏生這連綿的雷霆枝丫劈落的閃瞬間,不只是罩在了那最緊要的幾處劍氣變幻的氣韻節點上,更是將靳觀醞釀著殺機之處全數點破。
更有甚者,楚維陽表現出了自己對于禹步的極深邃的理解,更有幾道雷霆枝丫,罩在了靳觀腳步變幻的關隘處。
一時間,進又進不得,退又退不得。
可下一瞬,楚維陽猛地揚起手來,六十四道太陰雷篆符咒登時間高懸,倏忽間猛然兜轉,恍若玄色華蓋也似,復又隨著楚維陽雙手的手腕極富有韻律的變化,幾乎每一個兜轉之間,便有著分毫不差的一百九十二道雷霆兜轉著弧光劈落。
那是六十四諸卦的氣韻在顯照雷霆的閃瞬間復又一分為三!
只是那三道雷霆復又垂落的時候,那自半懸空中劃過的痕跡,卻又是似是而非的劍宗三道劍意模樣!
立春劍意!雨水劍意!谷雨劍意!
是在六十四卦象之中,不同的氣機變幻下,幾乎周天寰宇之內,不同模樣的劍意外相痕跡!
不得劍法真意,但是在靳觀的眼前,在他的注視之中,楚維陽用雷霆,將外相變幻之道,推演至了纖毫間的極致!
此等大才,合該入我劍宗門下!
幾乎這樣的念頭生出的閃瞬間,隨著那玄雷華蓋的不斷兜轉,雷霆如雨瀑般砸落,密密麻麻周天寰宇間極盡變化的劍意外相將靳觀的劍氣長河截斷,然后以最淳樸的方式,將靳觀的身形淹沒。
好似是你去觀瞧天地寰宇,復又被天地寰宇凝成一拳轟在了腦門上。
要比繁浩更為繁浩!
下一瞬,靈光的兜轉,遂裹挾著靳觀的身形落在了決死法壇的側旁。
許是法壇的符陣只以是否傷及性命為判斷的主要。
此時間看去時,靳觀的臉色已經成了灰黑顏色,原本秀氣的面容上,一道道淺淺的割裂痕跡在焦黑之中繁復交錯,展露出嫣紅的血跡來。
那是太陰雷霆留在靳觀身上的“劍意”。
原地里,諸般華光消散去,又與靳觀這般隔空對視了一眼。
楚維陽未曾再言說甚么。
只是恍若道心在這一刻躍出了某種藩籬與枷鎖,頓覺天地在自己的眼前是這般暢快,那磅礴且肆虐的情緒焰火在這一刻幾乎要將楚維陽整個人煅燒的沸騰開來。
可在此之前,最先沸騰開來的,則是楚維陽幾若汪洋一般渾厚的氣海丹田!
要比繁浩更為繁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