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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一遍?
那清幽的聲音在天地間回響著,含混在那九煉丹胎的高邈氣機之中,幾若是鋪天蓋地的朝著閆見微席卷而來,似是有一道無形大手,要將他緊緊地攥在掌心里,然后在千萬鈞天象之力的鎮壓下,化作泥漿,化作齏粉。
剛剛那一閃瞬間,許是怒急攻心,許是雷鳴聲的反擊過甚,伴隨著那破口大罵的聲音,閆見微整個人都因之而頭暈目眩起來。
可這會兒,只那道清幽的聲音,便似是有甚么直透心底的寒意化作連綿細針刺過來。
登時間,那眼花耳熱的眩暈感覺若潮水退去般消減。
閃瞬間的驚詫之中,他連連眨著眼睛,這才透過那厚重的煙雨大幕,瞧見了那漫天的晦暗風暴之中凌空而立的身形。
只是這么一眼,閆見微便已經認出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畢竟,駐足在丹胎境界巔峰的修士,許是天地間南北兩域各有許多,可是真正走出了自己的道途,離著證道金丹境界只臨門一腳的卻少之又少,玄元兩道加在一起都只是有數的一小撮人,這對于一位金丹境界大修士就更不是秘密,閆見微不可能不曉得百花樓的六長老。
只閃瞬間,閆見微便為剛剛自己的盛怒而感到了懊悔,他進而深深地蔓延開思緒,想要組織好言語,消解剛剛時的這份恩怨,盡量好言好語的送走此人。
畢竟,除卻那句謾罵之語,本也沒有真個結下因果來。
可到底不是全盛時候,自出得庭昌山后一路東行而至,這接連的遭遇早已經教閆見微的心神之中縈繞著前所未有的疲勞感覺。
他本來磅礴的心神與思緒已經不復巔峰時,更可怕的是,那連綿的雷鳴聲直直的傳遞到他的心神之中去,內里煌煌道音顯照,教他本就顯得枯竭的思緒愈發不堪重負起來。
一息,兩息,三息。
他竟連一句囫圇話都未能說出口。
“你——”
喉嚨里擠出來的第一道悠長聲調尚還在煙雨大幕之中回蕩的時候,原地里,隨著六長老的手高高的揚起,霎時間,漫天的風雨似是盡都消散去了。
一道妖風兜轉而過。
霎時間,恍若是天地間便只這一道獵獵狂風了,那風中顯照著斑斕的顏色,是百花煞炁,是以五行演化而成的萬象!
煙塵如砂礫,磋磨著一切道與法的氣機,妖風如磨盤,碾壓著一切虛和實成齏粉。
妖風裹著花煞,登時間恍若是一道斑斕長河,頃刻間便要朝著閆見微席卷而去,要以砂礫與磨盤,以丹胎境界絕頂的威勢,生生橫壓而去!
把剛剛的話再說一遍?
許是閆見微還有著開口說話的心思,可原地里的六長老,似是只想著痛痛快快的殺伐一番。
事實上,唯有仔細感應去,才能夠感覺到此刻六長老氣機上的飄忽,才能夠透過她那潔白如玉的肌膚,看到些許內里血肉的蒼白。
甚至連那懸照在身周的斑斕花煞,那內里若隱若現的恍若花絲的靈光絲線,倏忽間都有著一道道暗紅顏色一閃而過,透著些妖獸血煞的氣息。
一朝入妖獸潮歷劫而行,偏生剛走出來幾步,便不得不與一丹胎境巔峰的妖獸分得了番生死。
那災劫之厄的蠻橫不講道理教六長老這兒愈發憋悶,方才時好不容易以百花樓妙法尋到嫌隙,狼狽的付出代價才將那妖獸最后的生機剿滅,教人看到了身形的不雅還是其次,自己這里都還沒端起百花樓長老的架子來,便教人劈頭蓋臉的一頓謾罵。
登時間,那入得獸潮之后的憋悶感覺,霎時間像是一壺油脂碰上了火星子,霎時間便化作了難以遏制的無名怒火。
再看去時,還妄以為能這般盛怒說得腌臜之語的會是甚么樣的人物,可一眼間窺見跟腳,不過是初入丹胎境界而已,氣機忽上忽下,愈顯境界虛度;臉上蛇紋閃著猩紅血光,手中寶器看起來材質不差,崩潰開來的靈光一眼望去卻不過是通幽符陣的蝌蚪文字而已。
血煞道修士,功訣義理不可能高邈到哪里去,一身修為進境受限于妖脈;又兼修著陰冥法,可不得根髓,通幽秘法再精妙,也止于術而已,不過是此道中偏門罷了。
一念及此,六長老看向那人的目光之中,盡都是輕蔑的眼神。
既是這樣境界虛浮的旁門左道修士,那么剛剛的謾罵之語,便已經是他的取死之道。
也正因著此念,六長老出手時毫不留情,已然用上了百花樓真傳殺伐之術!
在妖風回旋的瞬間,那一道道斑斕的花煞煙塵,仔細端看去,顆顆砂礫盡都各自閃爍著靈光,內里各自不同的意蘊懸照,卻是一枚枚最基礎的花煞篆紋。
這會兒,斑斕煙塵在風中倏忽聚、疏忽散,看似飄渺不定的外相之中,是一道道篆紋接連交織,在一閃瞬間,隨著煙塵聚散,凝煉成各自不同的符咒,彼此篆紋交織,化作鎖鏈,化作無形無相的顯照,串聯著符咒,勾勒成符箓長河。
看見這斑斕煙塵的第一瞬間,幾乎是本能一樣,閆見微的心中躍然涌現出了傲然情緒。
畢竟在閆見微的眼中,這天底下任何的精妙術法交織在一起千變萬化熔煉一爐,再沒有人比自己更為通曉其中的義理了!
如此以繁化簡之道,合該是他這位掌握萬法的宗師獨步絕巔!
這一道斑斕煙塵再是至高,再是精妙,也止于花煞之道而已,論及變化,尚在自己萬法印證之中。
可這傲然的思緒,也就止于此步了。
電光石火之間,妖風便已經席卷到了閆見微的面前,閃瞬間下意識的出手應對著。
可惜,立身在此地的,到底不是那位真正掌握萬法的宗師,不是完全精通義理的庭昌山道宮主人。
丹紅與天青顏色如墨般灑在天地間,水火太極還未真個懸照,更不要提內里的九疊符陣交織,只電光石火之間,那丹青二色便在妖風中潰散開來!
再然后,是陰風散在了妖風里,是暗紅色的血煞教他在迎上那斑斕煙塵的瞬間,便兀自涌動著氣機的變化,教他艱難凝煉的符陣先一步崩潰在掌心中。
霎時間,閆見微的臉色便已經煞白到沒有了絲毫血氣,且驚且懼之間,那妖風已經卷動了他的衣袍,再看去時,斑斕煙塵長河便已經席卷到了自己的面前。
躲無可躲,避無可避,眼見真個要挨上這么一下,閆見微下意識的將手中的黑色幡旗橫在了身前。
唰——!
斑斕長河沖刷而過,幡旗之中,原本殘存的陰鬼盡都在凄厲的嘶吼聲中,銷蝕在了妖風與花煞里,內里陰陽九階一十八面森森煉獄徹底蕩然無存。
最后再看去時,寶器哀鳴著,不復原本的靈光充沛,連幡旗的旗面上,都被銷蝕出了密集的斑點,說不出的破敗。
可到底,還是在這一下煙塵沖刷之中傷及了氣血。
再也無法忍受的閃瞬間,閆見微猛地吐出一大口嫣紅的鮮血。
屬于他修士那一面的精純且磅礴的生機隨著鮮血一同灑落在天地間。
可緊接著,隨著那若隱若現的雷鳴聲,閆見微的臉色陡然紅潤起來,伴隨著那一道道血色蛇紋不受控制的蔓延開來,屬于他妖脈的那一部分,生生幫他彌補上了氣血本源的潰散,
一息勝過一息,閆見微的生機愈發強盛起來,可他的臉上卻絲毫沒有笑容浮現。
與此同時,半懸空處,瞧見那丹紅與天青顏色,百花樓六長老忽地驚疑不定的止住了那原本該連綿不絕的殺伐術的后續,不知想到了甚么,驚疑不定的看著口吐鮮血的閆見微。
再看著那隨著血雨一同灑落開來的豐沛生機,似乎更是印證了百花樓六長老的某種猜想。
她亦是即將證道的人,眼界與思緒都注定了她透過這些便已經足夠猜到了背后的真相。
而閆見微,似是也已經明白了六長老的思緒蔓延到了甚么境界。
像是破罐子破摔一樣,閆見微反而將橫在身前的黑色幡旗往旁邊一豎,坦然的直面著百花樓的六長老。
“道友,咱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你許是已經猜……”
話還未說完,忽地,百花樓六長老那驚疑不定的臉色陡然變得鮮活起來。
隨著那血光灑落進大海之中,這回是連百花樓六長老都無從猜測清楚的因果作祟,但切實的,六長老感應到了從渺遠的方向傳遞來的變化——她那原本在決堤潰散的氣運之力,竟然在這一刻隨著眼前之人的負傷而陡然猛增!
她想不明白背后的因果牽系,但是想不明白可以不用想,加持在自己身上的氣運之力才是真實不虛的,再沒有甚么比得過這些決定著自己能否躋身金丹境界的力量了!
于是,只閃念間,六長老忽地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她毫不留情的打斷了閆見微的話。
“本宮當然知曉,你有秘辛,伱有不得已的苦衷。
這行走在妖獸潮中,膽敢孤身一人的,便都不是尋常可以猜度。
可這些與我何干?
好教你明白,長生路艱辛,教人蹣跚,一步一頓,我沒能耐渡人,只好渡己。
所以,為了成全妾身,還是請道友赴死罷!”
話音落下時,那原本席卷而去的妖風倏忽間復現于天地間,斑斕煙塵兜轉其中,愈發的肆虐猙獰。
原地里,已見得了六長老的決心,閆見微忽地嘆了一口氣。
他絕望的閉上了雙眼,等再睜開的時候,猩紅的血光便充斥著他的眼眸,仿若一對蛇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