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子的動作很迅速,當天下午剛收到消息就開始召集人,天才微微暗下來,人就已經全部都去了主峰了。
因為他們的時間是真的很緊迫了,一天都浪費不得。
徐冬清的那些弟子才認回她,這會兒正新鮮著呢,一個兩個非要跟著她一起去主峰,她好說歹說才勸住了他們,最后連阿離都沒有帶,只叫上了譚庭。
如果不是為了安全問題,她甚至連譚庭都不想帶。
明明她之前也見過笪子晏很多次,但卻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緊張過。
那種感覺真奇怪,去見自己前世愛人的那種感覺。
前世的愛人到底算不算愛人呢?
這真是一個好問題。
但徐冬清心底沒有答案,她甚至不敢多想,因為她身邊還跟著一個醋包。
自從知道她這趟去是要向著笪子晏表白身份,譚庭一路就都在陰陽怪氣,看得出來是非常不滿了。
徐冬清也沒什么辦法,只能不停的安慰他,不斷保證自己絕對不會跟笪子晏死灰復燃,譚庭這才正常一點。
其實徐冬清心底里也覺得她和笪子晏沒可能了,譚庭這完全就是莫須有的擔心。
上一世的事情確實已經發生了,可是她已經是轉世了,那些記憶她全部都不記得了,那場愛情更像是夢一樣,她做不到感同身受。
她不討厭笪子晏,甚至在很多情況下,她同情笪子晏,會因為他遭受不公平待遇的時候感到心疼,會因為他陷入過去而出不來的時候產生憐憫。
這些都是好感,但這些都不是愛。
她不愛笪子晏,至少現在不愛。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如何還能走到一起?
徐冬清可以和笪子晏做朋友,實在不行,繼續當他女兒也行,笪子晏出事了,她不會袖手旁觀,笪子晏受傷了,她想辦法找人幫他治。
但是他們做不成戀人了。
很無奈,她也很愧疚,可是這也是誰都沒辦法的事情。
也正是因為這種好像對不起別人,辜負了別人的愧疚感,讓徐冬清不敢去見笪子晏,直到現在不得不見,心里也還是慌的不行。
有種奔赴刑場的感覺。
譚庭看出了她的緊張,雖然很不開心,但還是沒忍心繼續說風涼話,試著安慰了幾句:“別怕,到時候我陪你一起進去。”
但這安慰的方式太單薄,徐冬清并沒有覺得很安心。
她就這么惶惶不安著,走進了主峰的議事大殿。
除了幾個閉關的峰主,能叫來的峰主都來了,他們看到徐冬清和譚庭走進來,紛紛感覺到了驚訝。
好幾個人都開始竊竊私語,徐冬清心底的不安加重,她一抬眼,視線就情不自禁的在人群里尋找著那人的身影。
最終她在最邊緣角落,看到了獨自沉默站在那里的笪子晏。
今天的笪子晏依舊沒有穿道袍,還是那身漆黑的長衣,整個人看上去狀態不太好,臉色有一點白,眼底還有青黑,看上去沒休息好,帶著疲憊。
雖然這樣的他還是很帥氣,但是他沉默著,半隱在陰影里,跟所有人都格格不入的身影,還是讓徐冬清心底刺痛了一下。
感受到有人在注視著自己,笪子晏抬起了頭,視線與徐冬清交織,徐冬清立刻跟被燙到了一樣,連忙低頭,不敢迎上他的視線。
徐冬清就這么低頭走向了所有人。
一直沉默的逍遙子終于等到了他們,開始了會議的第一句話:“今天找大家來,是有個重要的事情要告訴大家。”
所有人停下交談,一起看向嚴肅的逍遙子,逍遙子卻只是對著譚庭點了點頭,于是,譚庭當眾卸下了偽裝。
當譚庭那張妖艷的臉出現在大殿的時候,頓時鬧出了一堆倒吸涼氣的聲音,甚至有人發出了一聲驚呼:“譚庭?!”
對于譚庭,這些人可不陌生,甚至是留下了相當深刻的印象。
譚庭對于自己引發出來的這個動靜相當滿意,笑著向眾人打招呼:“大家好呀。”
“你怎么會在這里?!”有人驚疑不定的就想掏武器,卻被逍遙子制止了。
“是我請他來的。”
短暫的沉默之后,大殿里頓時爆發出了更加嘈雜的聲音。
“師兄,你什么意思?你請他來做什么?”
“他可是墮仙!把他請來,外人怎么看我們?!”
“師兄你糊涂了吧!這逆徒早就不是我們逍遙派的人了,你把他叫來干嘛?!”
所有人都激動了,各種各樣質問的聲音不絕于耳,徐冬清卻像是什么都沒聽到一樣,她還在偷偷打量邊緣里的笪子晏。
與激動的眾人們不同,笪子晏依舊靜靜的站在那里,棱角分明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漆黑深邃的眼里,滿滿的都是她看不懂的情緒。
他就那樣肅穆的站在那里,好像一尊獨立于所有人之外的雕像。
徐冬清不知不覺就看入了神,直到被身邊的譚庭推醒。
“嗯?怎么?”徐冬清看向譚庭,譚庭也察覺到了她在偷看誰,臉色變得很臭,不情不愿的說:“到你了。”
徐冬清恍惚的哦了一聲,不敢再去看角落里的那個身影,低著頭像是做錯了事的小孩子,連聲音都沒了底氣。
“譚庭是來給我作證的,這兩天我發現了一些事,我可能是徐冬清的轉世。”
說這話的時候,她刻意別開了眼,卻還是能感覺到那角落里有一道灼熱的目光在盯著自己,可她卻連回望過去的勇氣都沒有。
片刻的寂靜之后,整個大殿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混亂,這些個個德高望重的峰主,在這一刻就像個普通人一樣,吃驚的瞪著徐冬清。
“你說什么?”
“這世上怎么會有這么荒唐的事情?!”
“小師妹?你是小師妹?”
“肅靜!”這樣混亂的場面,逍遙子不得不出來主持一下,他低咳了一聲,語氣很嚴肅的對著反應很大的眾人說:“我已經算過了,她確實就是徐冬清。”
譚庭也適時的插話:“是我找到她的,我可以證明,為了找到她,我花了整整十七年,如假包換。”
眾人目瞪口呆。
在各種各樣的目光下,徐冬清卻心虛的完全不敢抬頭。
為什么沒有聽到笪子晏的聲音呢?他難道都不驚訝的嗎?他等了十七年的人忽然出現了,他一點反應都沒有的嗎?
徐冬清在心底里不停的胡思亂想著,此刻那一個又一個德高望重地位崇高的峰主們在她眼中就跟背景板一樣,她滿腦子都只有那個站在角落里的人。
后面的事情逐漸就有些記不清了,只記得這些平均年齡快過百了的老頭大叔們,一個一個特稀罕的圍著徐冬清問東問西,徐冬清只能無奈的告訴他們,自己沒有前世的記憶。
眾人都有些遺憾,不過很快又釋然,然后逍遙子出來宣布秘境有問題的事情,自始至終,笪子晏都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等到逍遙子宣布會議結束后,徐冬清視野的余光看到角落里的那個人毫不猶豫的轉身就走,背影孤單又落寞。
徐冬清下意識的追出去了一步,但又很快反應過來,尷尬的收回了腳,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譚庭看出了她的別扭,卻難得貼心的什么都沒說,幫她打發了還想再圍過來的峰主們,陪著她默默往外走。
徐冬清心里很亂,連她自己都說不出來為什么會這么亂。
明明事情很順利,所有人都相信了她的身份,秘境的事情也得到了解決,甚至不用她出面,笪子晏……笪子晏也知道了她的身份,而且沒有做出讓她為難的事情。
明明一切都這么順利,可為什么心里還是這么亂呢?
就感覺很悶,像是有一只手捏住了她的心臟,她漸漸的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來。
巨大的內疚感籠罩了她,她滿腦子都是笪子晏獨自一人轉身就走的背影。
他會不會覺得自己受到了欺騙?
他會不會覺得自己這十七年的等待都是喂了狗?
他會不會覺得自己的感情……被人辜負了?
徐冬清并不想去想這些東西,可她卻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腦,她的心情也因為這些想法而變得沉重,絲毫沒有解決了問題的輕松。
她莫名就有一種自己做錯了事情的感覺。
這種感覺一直維持到在門口看到等在那里的笪子晏。
徐冬清:“……”
他為什么站在那里?他不會是在等我吧?可是我還沒有做好面對他的準備啊!
徐冬清一顆心頓時砰砰亂跳,她連忙低下頭,想要假裝路過混過去,卻在經過笪子晏時,被低啞的男聲叫住。
“等等。”笪子晏攔在了他們身前。
譚庭頓時微瞇起眼睛,直接擋在徐冬清前面,露出了一個警惕性十足的防護姿勢,語調十分不善:“干什么?”
笪子晏卻看都沒看他一眼,只是低頭去看躲在他身后,始終不肯抬頭看自己一眼的小姑娘。
望著小姑娘漆黑的頭頂,笪子晏臉上多了幾分自嘲,聲音也更啞了:“我能跟你單獨談談嗎?”
這簡直就是一把薅在了譚庭的逆鱗上,譚庭幾乎是瞬間就炸了毛。
“你在說什么鬼話?你還想單獨談談?你哪有的臉說這話?!”
在譚庭心里,告訴笪子晏真相已經是迫不得已之下的慈悲心大發了,這家伙居然還想得寸進尺?!
這簡直不能忍!
被譚庭這樣指著鼻子罵,笪子晏卻依舊跟沒聽到一樣,只是繼續執著的看著徐冬清。
徐冬清感覺那灼熱的目光都快把自己的頭頂燒穿了,覺得自己如果再不回應的話,憤怒的譚庭估計能和笪子晏當場打起來。
于是她只能無奈的嘆了口氣,不情不愿的抬起了頭,迎上了笪子晏那復雜的目光。
那目光真的是太沉重了,僅僅只是一眼,徐冬清就感覺自慚形穢,恨不得當場給笪子晏跪下求原諒。
那種感覺怎么說呢,就好像負心漢渣了人家小公主,把人家小公主騙身騙心自己失蹤,讓人家小公主苦守寒窯十八年,哦不是,是十七年后,忽然又出現,結果發現又娶了個新歡一樣。
簡直罪大惡極,罪無可恕。
身為負心漢本漢的徐冬清艱難的咽了口口水,朝著自己的新歡譚庭身邊躲了躲,努力梗著脖子,使自己的說話聲音沒那么虛:“就,就這么說吧。”
救命啊,她毫不懷疑自己現在要是跟笪子晏單獨走了,譚庭能當場發飆,把這里掀了。
當然了,掀了就掀了,逍遙派還不至于修不起一個宮殿,可是要搞清楚,譚庭還要給笪子晏治傷啊!
現在讓兩個人徹底鬧僵了,譚庭后面打死都不愿意給笪子晏治療了怎么辦?譚庭現在可是比逍遙子還要強,整個逍遙派上,估計真的只有他能救笪子晏了。
而且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她沒想和笪子晏再續前緣,所以這會兒態度一定要堅決,絕對不能給他還留有幻想的余地。
優柔寡斷才是最傷人的。
雖然現在這樣一臉絕情的負心漢人設她拿的也有點手抖就是了。
笪子晏看著躲在譚庭身后,連看都不敢多看自己一眼的小姑娘,臉上的自嘲更甚,嘴里一片苦澀。
他覺得自己真是可笑極了,這么多年的等待與深情都像個笑話。
他也不想繼續犯賤下去,理智告訴他應該轉身就走,可是目光卻一點都不愿意挪開。
那可是他日日夜夜思念了十七年,六千多個日夜的人啊。
“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最終,他沙啞的開口,眼底的情愫濃的幾乎要溢出來:“你還活著,真好。”
是啊,活著就好,哪怕不喜歡他了,哪怕不愿意再跟他在一起了,哪怕他們再沒有可能了,好歹也還是活著的。
只要活著,就好。
徐冬清實在受不了這沉重的氣氛,鼓起勇氣開了口:“對不起,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記得了。”
“我也不是故意要騙你,我真的是最近才知道我是轉世的,我知道我們前世可能有很多故事,但是我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
逃避是沒有用的,一直逃避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加糟糕,她和笪子晏確實應該好好談一下,她要把自己的態度說清楚。
她不能再這么優柔寡斷下去了。
徐冬清幾乎是硬逼著自己狠下心,她注視著那雙漆黑的眼睛,強行忽略里面幾乎要溢出來的悲傷,狠心道:“我們還是做朋友吧。”
“我知道這樣對不住你,但是我也沒有辦法,我不記得我們的故事了,或許我們可以重新認識一下,但是我真的,不喜歡你了。”
在這漫長的日夜里,笪子晏幾乎要以為自己早就已經練就了對什么都無動于衷的鐵石心腸,可是此刻,小姑娘那簡簡單單的幾句話,確實如此輕易的就擊穿了他的防御。
心很疼,像是有人在拿針在里面扎,小姑娘的每一個字都比尖針厲刺還要鋒利,在他心里扎出了一個又一個的窟窿。
徐冬清知道自己很過分,如果此刻沒人,她恨不得給自己幾個大逼兜,但是譚庭還在場,她只能硬撐著,不敢露絲毫的怯。
同時她在心底里祈禱著,笪子晏你可千萬別犯渾啊,這個時候可千萬不要糾纏不休,不然你跟譚庭打起來了真的不好收場。
記憶我們可以慢慢找,故事我們可以慢慢說,人我們也可以慢慢認識,但你這個傷真的不能再拖了啊!
徐冬清無比緊張的注視著笪子晏,心撲通撲通的跳著,鼻尖漸漸泌出冷汗。
笪子晏看了她很久,很久,久到徐冬清有些恍惚,譚庭最后一點耐心即將消耗殆盡的時候,他終于收回了目光。
長長的睫毛垂下,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緒,他的臉上滿是自嘲,神情是說不出的黯淡。
“我知道了。”他低聲說,轉身就欲走。
徐冬清連忙叫住他:“笪子晏!”
笪子晏的背影一頓,卻沒有回頭。
“姚嫚跟我說了你的傷勢,譚庭想幫你治傷,你愿意嗎?”
徐冬清目光直直的盯著笪子晏,同時不停的在心底里祈禱——
愿意吧!愿意吧!快愿意吧!
這個時候可不是耍小脾氣的時候啊!!!
譚庭可不是那種你不愿意還要求著你治療的性格啊,這個時候你要是說句不愿意,譚庭肯定就不會再出手了啊!!!
千萬別沖動啊笪子晏!!!
在徐冬清緊張的注視下,笪子晏卻只是隨便“嗯”了一聲,像是根本無所謂這些東西,然后繼續轉身走了。
就好像治療不治療的都無所謂,誰治療也都無所謂,估計譚庭如果真的想借著治療殺他,他都會懶得去反抗。
他離去的背影十分干脆,沒有半分留戀,就好像徹底斷了念想。
徐冬清心底忽然就涌上了一種非常難言的不舍。
而且她忽然發現了一個問題。
笪子晏從始至終沒有對她的身份產生過驚訝,就好像根本不是現在才知道她的身份的。
那他是什么時候就知道了呢?
是第一次見面,還是得到花燈的時候?
那個時候他心里是什么感受呢?看著曾經的愛人認不出自己了,或者是干脆不認自己了,他心里是否會覺得難過呢?
很罕見的,短短一天之內,徐冬清又一次感覺自己做錯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