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能看出這對父子之間的別扭。
他們從來就不親近。
但是這樣指著親爹鼻子指責，還是第一次。
簡直大逆不道。
但誰也顧不得這些了。
阿離說到最后，更是情緒都崩了，幾乎是在低聲咆哮。
這其實挺稀奇的，都說他的性格比他的相貌更像他的母親，都像是狐貍，小小年紀心思就很多，覺得他心思深沉。
但徐冬清知道，阿離其實就是那種很死腦筋的倔小孩，心眼是有點多，但是真沒什么腦子，所以他說不出什么安慰的話。
面對不負責任的父親，他的情緒輕易崩盤了。
“我真的寧愿你們沒有生下我，我有時候真的很奇怪，既然你們都不在乎我，又為什么非要生我呢？”
這些話大概是壓在他心里很久了，說出來的時候全憑一股氣，甚至都沒有過腦子。
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多難聽，只是想到什么就說什么，有火憋在他心里，燒的他焦灼不安，不吐不快。
他越說越激動，死死的瞪著笪子晏，像是年幼的小狼惡狠狠的在挑戰狼群的頭狼：“你的感情就像你這個人一樣不合適宜！”
“如果不是你，娘就不會死，娘要是被你殺的，你為什么不能當初多信任一下她啊？你把她害死了啊！”
“你害得我沒有娘，現在又要自殺，你到底把我當什么？這么多年你不管我就算了，你想死，你考慮過我嗎？你死了我怎么辦？”
“更何況你要自殺你早干嘛去了啊？等了十七年再自殺，你的深情是笑話嗎？”
笪子晏本來就因為山崩了最后一點念想也沒有了的事情而情緒消極，全憑一口氣在吊著才沒有崩潰。
而阿離這些話，就像是刀子一樣，狠狠的戳進了他的心。
他就像是被挑釁了的頭狼，怒火被挑釁點燃，聲音也變得兇狠了起來。
“你知道什么啊？我們之間的事情，是你能置喙的嗎？笪離，你是在責備你的父親？！”
“我不能怪你嗎？笪子晏，你摸著你的良心說，這么多年你管過我嗎？生我是娘的事情，養我是姚姨的事情，我長這么大，你盡過什么責任？”
“我為什么活得這么慘，我小時候被多少人嘲笑你知道嗎？為什么你做的那些事情，需要我來痛苦？笪子晏，你就是這個世界上最不負責任的人！”
笪子晏本來就氣得半死，他的胸口劇烈起伏，這會兒被阿離這么刺激，氣的要命，惱羞成怒的想揍這個不聽話的小孩。
結果沒等他的手揚起來，就先看到阿離死死的瞪著他，眼里蓄滿了淚。
他的臉和師尊的那么像，這會兒倔得繃著臉哭。
笪子晏半晌下不去手。
心里好像破了個洞，阿離還不怕死的使勁往里面吹風，就怕他涼不透。
笪子晏忽然就看到前所未有的疲憊。
他累的甚至都不想再計較阿離的大逆不道了。
這些年他確實虧欠了阿離，面對這樣的指責，他也無從狡辯。
也許不只是阿離，這些年他做錯了太多事情，早就已經算不清了。
姚嫚讓他清醒一點，現在阿離也這么說，就好像這么多年來他一直在做夢，渾渾噩噩的，別人叫都叫不醒。
其實他也知道自己的狀態不對，他知道自己在鉆牛角尖，但是那又怎么樣？
人活著總要有點念想。
毫不夸張的說，他現在就靠這點念想活著，可所有人都勸他快醒醒，這點念想都是假的……這就好像在跟他說，你活著的意義是虛假的。
那他怎么還活得下去？
他也許確實錯了，他錯就錯在沒有一開始就跟他的師尊一起去死。
笪子晏疲憊的閉上眼睛，一句話都不想再多說。
而他這副拒絕交流的樣子，在阿離看來，簡直就是火上澆油。
他氣的恨不得給自己這無法交流的老爹一腳，但終究沒這個膽子，最后直接被氣跑了。
看著阿離那氣呼呼的背影，屋子里面，全程圍觀這場鬧劇的徐冬清有點頭大。
她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走了出去。
她腳步輕盈的來到笪子晏身旁，歪著頭想了想，躊躇著說：“我不知道我說什么才能安慰你，但我想，你師尊應該不想看到你這樣。”
“阿離就是孩子脾氣，你別生他的氣，誰都沒有經歷過你的事情，自然不能對你的決定指手畫腳，不要懷疑，造就現在這個局面不是你的問題。”
就她腦子里的那個老頭的話，當年的局面十有八九只是一場交易，自己能答應這個交易，估計就是覺得當時的局面金蟬脫殼最好了。
所以這怎么能怪笪子晏呢？
想來以她的性格，就算是死也要找個合適的理由，也就是說肯定會找個人甩鍋。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當時被她甩鍋的應該是笪子晏。
就……挺慘的。
這孩子估計到現在都還以為是自己逼死了心愛的師尊。
忽然就有一點心虛。
徐冬清有個毛病，就是心里面越虛，面上表現的越誠懇，生怕別人知道她心虛。
于是，這幾句安慰的話，那說的真的是認真至極，像是溫暖的溪流，徑直流向了渾身都凍僵了的笪子晏。
笪子晏呆呆的抬起頭望著她。
徐冬清知道自己長得像前世，就故意低下了一點頭，這個角度看不見她圓潤的下巴，漂亮的眼睛最矚目。
這是她找譚庭試驗過的，最像前世的角度。
笪子晏果然看愣了。
“你好好活著好嗎？阿離還需要你，師尊也會回來的，要是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沒有了。”
“你已經等了十七年了，再等等好嗎？”
徐冬清故意忽略了主語，聲音輕的就像是情人之間的私語。
配上她那張甚至可以以假亂真的臉，笪子晏恍惚的幾乎以為是師尊看不得他再做傻事，現身點醒他。
“等什么……？”笪子晏的聲音更加沙啞了，艱難的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我能等到什么？”
“師尊會回來的。”徐冬清認真的看著他：“她會回來的，你再等等。”
笪子晏心里覺得荒謬，他清楚地知道面前這個是他新收的干女兒，不是他的師尊。
更清楚小姑娘年紀很小，說出這些話，可能只是想要安慰他，無心的，沒有具體含義。
但是他就是相信了，他相信了他的師尊會回來，只要他再等等，就像魔怔了一般。
“好。”他輕輕的答應了，眼神卻偏執認真：“我等她回來。”
徐冬清悄悄松了一口氣。
看這樣子應該是不會尋死了吧？
笪子晏可不能死啊，這他媽最粗的金大腿自殺了，她抱什么啊？
雖然譚庭也是金大腿，但一條金大腿哪有兩條香啊？
所以，就算是忽悠，她也要把他忽悠的不想尋死了。
不過就目前看來，效果還是很顯著的。
看著面前笪子晏周身那層處處透露著我不想活了的頹廢氣場消失了，徐冬清相當的滿意。
一個勸好了，她開始操心另一個。
“我去看看阿離。”她對笪子晏說：“哥哥看起來好像很激動，我怕他出事，去看看。”
笪子晏點頭。
徐冬清便跑了出去。
她并不擔心亂跑會出危險，因為知道譚庭肯定就在后面跟著她。
雖然知道有人會殺自己，但也不能一輩子都把自己鎖在房里面吧，她總是要出門的。
更何況如果真的有人要殺她，那躲房里的效果還未必有在外面跑的效果好。
畢竟房里面那就是甕中捉鱉，她估計連逃都沒得逃。
所以對于有追殺在身，徐冬清也是并不抗拒往外跑的。
她追著阿離離去的方向而去，心中猜測著他會去哪。
從這個方向來看的話，應該是去了后山。
徐冬清猜阿離可能是被親爹傷了，就想著去娘那待一待，便直接去了后山。
果不其然，徐冬清在那片還沒人處理的廢墟中，看到了站在那發呆的阿離。
那背影看上去真的是好可憐，就像是被人欺負了的小孩，又找不到大人替自己做主，或者欺負他的就是大人，最后只能跑開找個角落默默舔著傷口。
像頭委屈的幼獸。
徐冬清看著莫名就有些心軟，她走上前去，沒有刻意放輕動靜，阿離一下子就聽到了，跟著回頭，看到是她，表情才從警惕慢慢變成了柔和。
“小冬，是你啊。”他說著，勉強扯出一抹難看的笑容，向前走了兩步，看樣子似乎是想迎一下徐冬清。
徐冬清知道他是把自己當成了小朋友，不想在她面前發火，嚇到她，才擺出這副樣子的。
很體貼，也很溫柔。
徐冬清喜歡這樣的阿離，剛組織完語言，準備好好安慰一下這被爹氣著了的小可憐，結果話還沒來得及出口，就先聽到了滾滾雷聲。
明明她出門的時候天還是很亮的，可這會兒太陽被烏云淹沒，大片大片不祥的黑云迅速蔓延成團，幾乎只是瞬息間，這方天地就已經暗了下來。
“什么情況？”徐冬清哪見過這個架勢，連忙跑到阿離身邊，驚疑不定的問。
阿離表情也不太好看，他抬頭看著迅速黑沉下來的天空，眉頭緊蹙。
“這感覺好不對勁，我們快走吧。”徐冬清心里有一種很不祥的預感，這讓她有點慌，扯著阿離的衣袖就想走。
阿離顯然也是察覺到了危險，表情變得很嚴肅，他直接抱起了徐冬清，想也不想的就往外飛。
看來是嫌棄徐冬清跑得慢了。
徐冬清很懂事的抱緊了自家兒子的脖子，不安的看著天上越來越黑的云。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感覺這云好像是在跟著他們移動。
大概過去了幾個眨眼的功夫，那云已經是黑壓壓的一片了，烏沉沉的云層中，有銀色光芒閃爍。
閃電呲啦啦的閃，徐冬清心底的不安也愈發加重，而事實證明她的不安是正確的。
只見那閃電閃了幾次，隱隱有轟隆隆的聲音，然后措不及防間，忽然一道驚雷直劈而下。
驚天動地的聲響中，徐冬清瞳孔驟縮，因為她清楚明白的看到，那雷是朝著他們來的。
阿離還在專心在往前跑，沒有回頭看，所以那帶著滅世氣味的雷擊直直而來的時候，只有徐冬清看到了。
那絕對不是普通的雷。
正常的雷不都像閃電一樣銀白分叉帶電光嗎？可是這個雷卻是紅色的，泛著血腥的暗色，帶著深深的不祥，讓人看一眼都膽懼。
這古怪的雷所到之處，空間都泛起了皺，還沒靠近，徐冬清只是遠遠的看著，就已經能感覺到其中蘊含的極端暴躁的能量。
這一擊要是被擊中，恐怕她瞬間就會化成灰，阿離有修為，應該會好一點，大概會延遲個0.01后才化成灰。
可是這雷的速度太快，徐冬清和阿離根本無處可躲，在這道雷面前，他們的速度就像是烏龜一樣，可笑的緩緩移動著。
他們避無可避。
那一瞬間，徐冬清的心都停止了跳動，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雷越靠越近，越靠越近，直到感受到其上熾熱的溫度以及暴躁的能量。
躲不開了。
徐冬清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
但是意料之中的疼痛沒有到來，就在那雷即將命中他們之時，一道月白的身影憑空出現，雙手蓄起耀眼奪目的白光，然后緩緩舉起——
他竟然是要徒手接電雷！
徐冬清一睜開眼就看到的是這一幕，在雷光帶來的妖異紅色下，笪子晏的五官是那樣的立體深邃，身后是血紅色的天雷，仿若刀刻般的面容在這一刻，簡直比肩神明。
徐冬清不由得看呆了。
不過很可惜，她并沒有看太久，因為一道黑色的身影憑空出現在她與阿離面前，手一伸，就像拎小雞崽子一樣，拎著他們就開始后退。
譚庭的速度也不是阿離能比的，幾乎是眨眼間就出現在了幾百米之外。
緊接著他們都還沒有來得及站穩，然而下一刻，徐冬清就聽到了驚天動地的爆炸聲。
她猛地回頭，就看到剛剛他們站的地方，笪子晏和那道妖異的天雷，正面碰撞了。
那一瞬間，仿佛天崩地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