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一旦開始,便不會再停下來。
大雪之后,略顯蕭瑟的北地王府內,錦晏裹著一身厚厚的大氅站在廊下,她的視線盡頭,是整個天下最為華麗巍峨的宮殿。
不知不覺間,年已經過完了,但她卻沒有絲毫過年的感覺。
長安還是長安。
天子依舊隔三岔五就出一個昏招。
皇子王孫該殺人還是殺人,該放火還是放火,權貴豪強該坐大坐大。
街頭時不時便有凍死之人,天一亮,那些僵硬的尸骨便會從寬闊平坦的主街消失,而城外亂葬崗上的尸體卻越堆越高,白雪覆蓋,太陽照耀之后,猶如一座圣山一般。
可尸骨就是尸骨。
太陽一曬,雪化了,便會露出森森白骨,讓過路的人們都看到長安城的另一面。
冷風襲來,錦晏打了個寒顫,才要伸手去抓大氅的領子,有人卻先她一步用大氅給她披好了。
“你來了。”
錦晏沒回頭,依舊看著皇宮的方向。
秦疏應了一聲,順著錦晏的視線,他也往那邊看了一眼,又很快收起視線,抓住了錦晏的手。
他道:“今日又冷了許多,回屋吧。”
“怎么回事?”
火盆邊,錦晏搓著手,視線落到了秦疏左手的傷上面。
秦疏下意識想藏起來,藏到一半,卻又將自己的左手放到了錦晏面前,不以為意道:“馬上練槍時不小心劃傷的,已經上過藥了。”
錦晏睨了他一眼,“那么長一桿槍,沒傷到敵人,反倒把自己弄傷了?”
對上秦疏微妙的眼神,她又補充了一句,“這么低級的錯誤,安三歲時就不犯了。”
秦疏:“呃——”
他的本意是想讓錦晏心疼他的傷口,如今卻弄巧成拙了。
被小晏兒這么惦記,蕭錦安那小子,何德何能啊!
強行壓下心頭的酸意后,秦疏才要辯解,錦晏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她才發現他的虎口那里也有青腫的痕跡。
“你……大父對你的考驗提前了?”錦晏問道。
以秦疏平時的能力,一般的槍他都能很好掌握,很少會對手造成這樣的傷害,除非是臨時換了不稱手的武器。
秦疏頓時眼睛一亮,“又讓你猜到了,王爺說我進步很快,所以便把考驗提前了。”
說罷,他期待地看著錦晏,似乎很想讓錦晏問他結果。
錦晏抿著笑,故意不問結果,“大父呢?”
秦疏微微失落,老實回答,“結束后我就來找你了,我也不知道王爺現在在何處,只是分別時,他是去了書房的方向。”
錦晏又問:“那你呢,大父對你滿意嗎?”
才說完,秦疏便急不可耐地說道:“當然滿意!王爺說我是他帶過最有天賦的學生……之一。”
而讓北地王最為驕傲的學生,毋庸置疑,自然是他的兒子蕭羈。
北地王親口對他說的,當今天下,若論軍事上的天賦才能,無人能比得過蕭羈。
而近年來,北地的富饒安定,亦說明蕭羈在治國上面的才能亦不輸給任何人。
他可以為將,亦能為相。
甚至……
對于北地王的評價,秦疏內心還是比較認可的,對當下年紀的秦疏而言。
畢竟大將軍蕭羈是他在這世上第二崇拜的人。
至于第一,自然是他的親生父親,晉國最為偉大的將軍,也是晉國最后的將軍秦域。
秦疏忽然起身,目光堅定地看著錦晏,“翁主,你相信嗎?”
錦晏似乎猜到了他要說的話。
她問:“相信什么?”
秦疏:“我一定會成為阿父和大將軍那樣的人!”
半月后。
錦晏陪著北地王煮茶時,鐘行和蕭不疑兩個搓著手走入了屋里,被屋內暖烘烘的熱氣一熏,連鐘行都冷不丁打了幾個噴嚏。
他解下身上的大氅掛到了一旁的架子上,又替手腳都凍僵的蕭去疾取下了外面的厚衣服,之后才道:“今年這天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已經入春了,可著天氣,卻比冬日更冷了。”
冷的好像這個冬天過不去了一樣。
說完看到錦晏已經坐到了蕭去疾旁邊,還將她的小手爐塞到了蕭去疾僵硬的手中,頓時醋意大發。
“小晏兒,你好偏心,就你二哥冷,難道我就不冷嗎?”
說罷,他還故意舉起他被凍得通紅的手,露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與他那明顯凍傷的手相比,蕭去疾的手雖然冰冷,卻沒什么明顯的傷,顯然是被好好保護了的。
錦晏一愣,立即又挪到鐘行身邊,捧起他又紅又腫胖了兩圈的手看了看,皺著眉道:“表兄,整個冬日你的手都沒凍這么嚴重,你到底去干什么了?”
家里病人多,錦晏隨身帶著傷藥,便立即找出了凍傷的藥,她一邊涂藥,一邊用嚴肅的目光看著鐘行。
看著錦晏心疼又生氣的眼神,鐘行都有些后悔自己的“爭寵”行為了。
好容易涂完了藥,錦晏氣嘟嘟的走了,北地王又開口了,“說吧,這幾日余縣的動亂,是不是你們?”
一早外面就傳來了消息,說余縣發生了動亂,起因是有一伙服徭役的黔首因大雪凍壞手腳凍死人數太多,耽誤了工期,想著反正最后免不了一死,倒不如大干一場,哪怕是死,也要做個飽死鬼!
就這樣,他們攻陷了縣衙,殺了縣令,搶了糧倉,將糧食分給了窮苦百姓后,便消失了。
余縣雖在長安周邊,可畢竟不是長安,消息傳遞需要時間,等長安派兵圍剿時,那些膽大包天的黔首早已不知所蹤了。
偌大的縣衙,被區區幾百人的徭役給攻占了,且縣令還身首異處,死無葬身之地,足以見庶民的力量有多大。
可就算如此,長安的貴人們,依舊沒把這些低賤的黔首放在眼里。
就連今日早朝,天子命眾臣所商討的,不是春耕,不是災情,亦不是余縣的動亂,而是他行宮的修建進度和海外仙人的蹤跡。
蕭去疾和鐘行回府前,秦疏借著送點心為由來了一趟,說天子又召見了幾個近來頗受寵幸的方術士進宮,大有與之徹夜暢談的趨勢。
對此,北地王和秦疏久久無言。
而錦晏則說了一句讓他們都頭皮發麻的話。
“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最近太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