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熾沒有在山東留太久,隨后就攜帶著衍圣公孔彥縉返回了應天。
他是真的說到做到,將小家伙交給了太子妃張氏,并且囑咐張氏,要當成自家孩子照顧,寧可委屈了朱瞻基,也別委屈這孩子。
張氏白了他一眼,“你啊,心都是黑的,才這么大就給弄到京城,背井離鄉的,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她說著,把孔彥縉抱在了懷里,突然臉色一變,不由得道:“怎么這么輕啊!咱家兒子這么大的時候,可跟個肉滾子似的,沉著呢!”
朱高熾無奈苦笑,“你好好照顧他吧,養得胖胖的,也不算咱們虧待孩子。”
張氏用力點頭,朱高熾又去找徐景昌。
分別這段時間,他就是往來奔波,而徐景昌這邊,卻是埋頭搞建設。
他在朝陽門里,辟出了好大的一塊地方,一座衍圣公府邸,一座大明皇家圖書館,在朝陽門外,還弄了一大塊土地,是準備籌建學堂的。
徐景昌一直擔心古代受限于建材的問題,施工進度可能很慢。
但是當他真的督造一個工程之后,發現滿不是這么回事。
就拿大明的建筑來說,普遍以磚木為主,框架結構都是木頭的,而這么木材并不是隨便堆在一起的。
而是有著嚴密的規矩,比如長寬的比例是多少,開孔多大,直徑多粗……這是一套復雜的體系,存在于每個木匠的心里。
也就是說,只要按照規矩做出來的木制零件,就可以隨意組裝在一起,典型的代表就是斗拱結構。
徐景昌驚訝地發現,在大明朝建房子,居然和搭積木差不多,十分有趣。
只要把地基弄好,可以很快修建完畢。
哪怕是奉天殿那么大的工程,全力開動,半年之內,就能弄完。
當然了,有一個前提,就是需要有足夠的材料。尤其是那種幾十年,上百年的大料。昂貴的金絲楠木,一根柱子就要一萬兩白銀。
偌大的奉天殿,還真就是金玉堆砌的。
“孔府修建起來不難,倒是圖書館,為了防止火災,最好純用磚瓦石材,不用木料,也不油漆彩繪,需要的時間久一些……對了,孔府有什么書籍沒有?你沒弄過來?”
朱高熾哼道:“我倒是想弄,孔家也要有啊!”
“他們圣人之家,還沒有書籍?”
朱高熾無奈道:“他們家倒是有不少田契、借據,堆了好幾個屋子,最老的都能追溯到隋唐。”
徐景昌大吃一驚,隨即道:“這么說,還是文物了!一定要給我弄來,我以后專門建個博物館,展覽這些東西,讓老百姓時刻記著孔家的大缺……大恩大德。”
朱高熾心說論起壞水,還是伱多,這是一定要讓孔家身敗名裂啊!
“表弟,現在孔家的事情,只是個引子,袁綱拿到了王命旗牌,整個山東都有一場疾風驟雨啊!”
徐景昌也嘆口氣,“不是有,而是已經來了。”
說著,徐景昌拿出了一份急報,遞給了朱高熾。
太子殿下慢悠悠回京的路上,袁綱就已經動手了,他這個山東巡撫,御賜王命旗牌,在整個大明朝,都能算是獨一份。
眼下巡撫還沒有形成定制,是十足的欽差,大明朝第一個掛巡撫銜的人,居然是懿文太子朱標……隨后不斷有重臣去地方辦差,也會掛巡撫頭銜。
事情結束,就返回京城,并不在地方長留。
因此從某種程度上講,現在的巡撫比起明朝中后期形成定制的巡撫,還要可怕許多。
更遑論朱棣還賞賜了王命旗牌,五品以下官吏,生殺予奪,只在一念之間。
說袁綱是山東的土皇帝都差不多了。
“父皇也是發了狠了,山東的亂局不能拖了,不然非出民變不可。”朱高熾低聲喃喃道。
徐景昌也是一愣,“當真這么嚴重?”
朱高熾點頭,隨后他跟徐景昌道出了緣由……表面上看,山東是靖難的主戰場,兩邊來回拉鋸,像濟南等地,更是飽受戰火摧殘,問題自然很嚴重。
但這只是事情的第一層。
因為打仗,尤其是南軍動輒幾十萬人馬,需要調動態度的民夫,山東就是拉丁抓夫的主要場所。
四年下來,別說青壯,就算是婦人都被拉上了戰場。
整個山東,包括南直隸的部分地方……牛馬驢騾,這些大牲口已經消耗殆盡了。另外像什么雞鴨鵝狗豬羊,也都被吃了個精光。
老百姓根本無法維持生計,許多人四處逃亡,就有像林三這種,到了京城的。
還有更多的人,干脆落草為寇,占山為王。
山東當地,匪徒比開國時候,多了十倍不止。
徐景昌聽得皺眉頭,“靖難已經結束兩難,朝廷與民休息,休養生息,還沒有恢復過來?”
朱高熾苦笑道:“恢復?哪有那么容易!表弟,你說沒有壯勞力,也沒有大牲口,土地荒廢好幾年,想要重新耕種,光靠著一堆老弱婦孺,能行嗎?”
徐景昌搖頭,“自然是不行的。”
“還有,那些當慣了土匪的,靠著搶掠就能過日子,他們還愿意老老實實耕田種地嗎?”
徐景昌又是搖頭。
朱高熾又道:“這里面還有第三層,就是山東百姓雖然受到了涂炭,但是一些大戶非但沒有受損,還越發強盛,家里的田產奴仆增加了數倍不止。更有一些大戶,他們為了防備賊人,私下里招募了許多打手。這幫人不惜血本,把家里頭弄得和堡壘似的,遍地土皇帝,個個是大王!”
徐景昌猛然吸了口氣,這下子他明白了,孔府的家丁從哪里來的。
當然了,以孔府的情況,就算再多的人馬,也抗衡不了山東都司的官兵。
可是各地還有多如牛毛的大戶,在官府照看不到的地方,他們還是呼風喚雨,為所欲為。
徐景昌也終于想通了,一場戰亂,帶來的不光是人員財富的損失,還有整個社會心態的扭轉。
勞力缺失,種田無利可圖,甚至養活不了自己,為了活命,山賊遍地,山賊增加,反過來又讓地主武裝興起,而地主越來越強大,就會更加壓榨老百姓……閉環了!
徐景昌沉吟良久,緩緩道:“我似乎明白了,太祖皇帝為什么亂世用重典了,如此局面,不殺怕是不行了。”
朱高熾點頭道:“以往我也覺得皇爺爺有些過了,可現在想來,那些地方官和大戶勾結在一起,已經是尾大不掉,不痛下殺手,根本無法扭轉過來。現在只是一個山東,那時候還是整個大明朝,真不知道怎么過來的。”
徐景昌遲疑了少許,就說道:“殿下的意思,現在要支持袁綱,痛下殺手,處置整個山東的官吏了?”
朱高熾點頭道:“我在曲阜的時候,已經詳細了解過了,眼下山東的地方官,不少還是建文朝派過去的。父皇為了安撫天下,沒有立刻更改官吏……別的地方還好說,山東不成,因為當初建文就派了一堆貪官污吏過來……清正廉潔的好官,沒人愿意過來。而且就算是好官,落到了泥潭里面,掙扎打滾兒,也不免一身污濁了。”
徐景昌又是長嘆一聲,“真是沒有料到,山東居然如此嚴峻,讓人觸目驚心。”
朱高熾苦笑道:“不光如此,還有一件更可怕的事情,我沒敢上奏父皇。”
“什么事?”徐景昌追問道。
“雖說尼山鴻儒會是你編的,但是我在山東發現了白蓮教,卻是正兒八經存在。”
“白蓮教?”
“對!”朱高熾道:“根據袁綱所說,正因為山東地方太亂,有些歹人就在下面作亂……他們借口什么彌勒降世,又說無生父母,反正亂七八糟的,還有自稱韓山童之孫,要光復韓宋江山。”
徐景昌聽得目瞪口呆,“這都是什么妖魔鬼怪啊?”
朱高熾道:“沒錯,確實不處置不行了,袁綱痛下殺手,我是支持的。亂世用重典,山東的事情,我們父子難辭其咎。只是我現在有些擔憂,唯恐殺了這些人,換上來的也是一樣,這就不好辦了。”
徐景昌微微頷首,他稍微盤算,隨后道:“我現在上書陛下,要在山東增加一批錦衣衛,地方的情況必須摸清楚,然后才能對癥下藥。剩下就是空額問題,正好今年的新科進士,派他們去山東。”
朱高熾也是眼前一亮,可還是擔憂,“我怕他們對付不了那些地頭蛇,萬一再被收買了,那可就不妙了。”
徐景昌道:“殿下忘了?這幫新科進士里面,有一半都是經驗豐富的老油條,讓他們去對付地頭蛇,沒有什么問題,唯一值得擔心的,就是他們會被收買……其實也好辦,大不了繼續殺了就是!”
朱高熾渾身一震,“哎,雖說天心仁慈,但是到了這時候,也只有霹靂手段,菩薩心腸了。”
就在他們商量之際,袁綱已經動手,兗州府、青州府、濟南府、東昌府,一共有十幾個知縣被他拿下,主要的罪名就是安撫百姓不力,大批流民未能返鄉,土地沒有分給老百姓。
“這個老袁,手腳真快。”徐景昌嘆口氣,“我現在就去吏部,跟蹇天官商議,趕快派人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