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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綱是徐景昌弄下去的,說實話未嘗沒有一點惡作劇的意思。
你不是懷疑徐家會成為大明之患嗎,那好啊,現在就有個現成的大明之患,你有本事就去解決了。
我看你到底是在乎心中的道理,還是沽名釣譽,以直邀寵?
徐景昌并不確定,袁綱到底是什么人,他也在看著。
而這份急報讓徐景昌有所觸動。
“剛去山東不久,區區一個縣令,就能拿下這么多孔府家丁,著實不簡單啊!”
吳山稍微思忖,就說道:“大人,這里有沒有無辜的?”
不待徐景昌回答,解縉就笑道:“孔府家丁早就如此,橫行鄉里,無惡不作。只是一直以來,沒人敢動罷了。袁綱拿了這些人,只有放縱,沒有冤枉。”
徐景昌微微點頭,算是認同了解縉的判斷。
孔家的問題是顯而易見的,只不過以往都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任由他們胡來。
“現在看來,是時候拯救孔老夫子了。”徐景昌意味深長道。
朱高熾渾身一震,隨即用力頷首。
孔老夫子的偉大是毋庸置疑的,哪怕后世再瞧不上孔家的人,也多少會背幾句論語,行事的時候,也會潛移默化,受到儒家的影響。
但是就好比前人積累下一筆巨額財富,存在了銀行里。
后世子孫不斷支取,一直支取了兩千年,幾十代人……原本的存款再多,也禁不住這么花啊!
而且還是揮霍無度那種。
甚至可以這么說,孔家人已經透支了孔老夫子的德行,一想到他們,都會對孔老夫子產生莫名惡感。
沒有辦法,這就是子孫不肖的結果。
幾個人互相看了看,立刻打定了主意,無論如何,都要支持袁綱,把案子辦下去。
“表弟,伱看用不用派遣錦衣衛下去,給袁綱撐腰?”朱高熾好奇道。
徐景昌想了想,笑著搖頭,“現在不是要派人下去,而是要阻止派人下去。”
朱高熾大惑不解。
解縉已經明白過來,感嘆道:“定國公不愧是錦衣衛大都督,當真是把法令爛熟于心啊!”
徐景昌笑道:“錦衣衛讓人敬畏,靠的可不只是天子親軍的這塊招牌,靠的是按照規矩行事。”
徐景昌的話,又讓人一驚,怎么規矩和錦衣衛有點不搭邊吧?
你們不是那種,皇權特許,肆無忌憚的嗎?
至少在徐景昌手里,事情不是這樣的。
他擔任通政使以來,就一直在鉆研大明的法度,到了現在,更是爛熟于心。
袁綱這一次事情辦得很巧妙,他只是朝孔家的家丁下手,并沒有動孔氏族人,尤其是那些有官位在身的。
畢竟他只是個區區五品高配知縣,沒有資格處理這些人。
一旦涉及到孔氏族人,估計就要上面的衙門介入才行。
而上面的衙門出手,又意味著他失去了辦案權力。
所以徐景昌才說,現在的關鍵不是派人下去,而是阻止其他衙門派人。
果然,三法司那邊已經開始爭論起來……
刑部尚書鄭賜首先就說道:“此案牽連到了孔家這么多人,動靜極大,我提議三法司立刻派員,前往曲阜,徹查此案。”
左都御史吳中點頭附和,“確實應該派人下去,這么大的案子,不能交給一個區區知縣,不然也沒法服眾。”
此時就剩下新任大理寺卿呂震,他眼皮翻了翻,突然笑道:“我看不必小題大做吧,畢竟這些人都是家丁惡奴,算不得正兒八經的孔府之人,若是因此就派遣專員下去,反而失去了三法司的體統。”
鄭賜心中大怒,區區一個新任的大理寺卿,也敢跟自己頂嘴,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此事牽連到孔府,這就不是小事,三法司派員,沒有什么不妥的。”
呂震呵呵笑道:“別的地方我不好說,但是山東的情況我還是知道的。四年靖難下來,地方上亂七八糟,那些亂兵賊匪,棲身豪富之家,仗著庇護,肆無忌憚。大族豢養奴仆,唆使手下人,侵占土地,逼迫百姓,流離失所……這里面有多少的弊端,牽連到多少的案子,只怕是一言難盡。你們二位如果執意派員下去,我大理寺就不參與了,除非陛下有旨意,不然……”
呂震沒有往下說,但意思很明白了……山東就是個爛賬,你們出于包庇孔家的意思,想把案子搶到手里。
可殊不知,這是個刺猬,一旦接在手里,會產生什么后果,誰也不知道。
大理寺不會主動請纓,除非有旨意下來。
鄭賜和吳中都是大怒,大理寺不跟著上書,這就證明三法司有矛盾,又如何讓陛下降旨?
不得不說,失去了大理寺之后,影響還是太大了。
三法司不全,好些事情想辦也辦不了。
鄭賜沉吟道:“呂大人,此事牽連到孔家,萬一影響了圣人名聲,又該怎么辦?我們不能坐視不理。”
呂震搖頭道:“鄭尚書,我這就不明白了……孔夫子已經去世兩千年,他老人家說了什么,做了什么,誰都一清二楚。誰又能影響了孔夫子的名聲?根本沒有道理。恰恰相反,按國法辦事,只會增加圣人名聲,便是孔夫子活著,也會支持的。”
鄭賜氣得咬牙切齒,但是也絲毫沒有辦法。
還是那句話,同為大九卿之一,他命令不了呂震。
三法司這邊遲遲拿不出結論,朝廷派員下不去,兗州知府,山東按察使司,同樣拿不走這個案子。
時間一天天過去,袁綱辦案神速,不斷又消息傳到京城……這些孔府家丁,大肆侵占土地,粗略估算,有多達十萬畝田產,落到了他們的手里。
這些土地都是有主之地,有的田主死于戰亂,有的田主淪為流民,像是林三這種,背井離鄉,重新開始生活。
按照道理,這些土地,應該交給地方衙門才是,無論如何,也不該落到孔府的手里。
可偏偏孔家豢養的家丁惡徒,就趁機巧取豪奪,根據袁綱的上奏,其中有些田主尚在,他們回到了家鄉,想要重新耕種土地,結果卻被孔府的人捷足先登,雙方沖突,出現了幾十條人命。
案情越來越清楚,朱棣也被驚動了。
“好啊!這就是北孔的行為。也難怪啊,他們留在曲阜,侍奉金元,幾百年下來,侵染胡風,早就不把老百姓的命當回事,著實可惡!”
刑部尚書鄭賜道:“陛下,臣以為此案十分嚴重,應該立刻派遣朝臣前去辦案,嚴懲不貸。”
徐景昌不慌不忙站了出來,笑道:“陛下,臣以為還是等袁知縣把他該辦的部分,處理妥當,然后行文朝廷,再由刑部核準……走完該走的流程。鄭尚書,你這么著急,莫非你覺得孔府與眾不同?比朝廷規矩還要重要?”
鄭賜渾身一震,立刻閉上了嘴巴,再也不敢多說一個字。
他已經看到了一個明晃晃,碩大無朋的坑,就在他的面前。你丫的這么著急,難不成你是尼山鴻儒會的?
你跟孔府有什么勾結?
不得不說,徐景昌編出來的尼山鴻儒會,簡直成了懸在朝臣頭頂的一團烏云,誰也不敢觸碰。
終于,袁綱將案子處理妥當……一共三百七十多名惡徒,牽涉種種案子,一部大明律,除了封面,他們能犯的幾乎都犯了。
面對這個結果,朱棣直接御筆揮動:斬!
天子旨意下達,立刻有人按照八百里加急,送去了曲阜。
袁綱率領著縣衙的差役,還有曲阜的百姓,一起跪迎圣旨。
“……此案證據詳實,罪行累累,人神共憤,罄竹難書……所有人犯,斬立決……欽此!”
聽完了旨意,袁綱伏地磕頭。
“吾皇圣明!”
隨后萬歲之聲,此起彼伏。
百姓們備受鼓舞。
有一個老漢更是激動地站起來,振臂歡呼。
“多謝陛下天恩,這曲阜姓朱啊!”
“是啊,曲阜姓朱不姓孔!”
百姓們奔走相告,熱淚盈眶。被壓抑了許久的情緒,徹底迸發出來。大家伙圍繞在法場周圍。
每當有一個家奴被斬首,就會迎來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
殺得痛快!
殺得太好了!
人頭滾滾,鮮血流淌……說實話,這是讓人頗為意外,又是情理之中。
誰都能感覺到,朱棣要刷新吏治,大刀闊斧,治理國家,不可能沒有大動作。
大家伙都覺得會發生在應天,會在天子腳下。
但是誰能料想,第一處開刀的,居然是曲阜,是孔家!
可仔細想想,這又非常合理,幾乎是理所當然。
真正阻撓朱棣刷新吏治的根子,不在應天,而在這里!
別看這一次沒有孔家人被處置,但是被殺的全都是孔家的爪牙鷹犬。
這邊砍人,孔府之中,愁云慘淡,風雨凄凄,還有好些人如喪考妣,這么好的走狗都被殺了,往后還有誰愿意給孔家做事?
袁綱這個畜生,竟敢冒犯圣人之家,他們不會有好下場的。
孔府眾人,咬牙切齒,怒不可遏……
而法場這邊,已經籠罩在血腥之中。
突然有一個中年漢子站了出去,振臂高呼,“鄉親們,光是殺這些家丁夠了嗎?還要孔家,他們才是罪魁禍首!”
這人疾步匆匆,到了袁綱面前,雙膝跪倒,大聲吼道:“青天大老爺,草民要告孔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