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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弟,你看我的這一手怎么樣?”朱高熾得意洋洋道,他走到了徐景昌旁邊,一把拉過椅子坐了上去,還得意洋洋翹起了二郎腿。
“趙王那邊是你授意的?”
“沒錯,老三不敢不聽我的。”朱高熾嘿嘿笑道:“我讓胡儼收集了這一年來,邸報上的種種疏漏,比如造謠的,夸大其詞的,無中生有的,攻訐朝臣的……我存了整整一個箱子,那小子逃不出我的手心。”
徐景昌瞪大眼睛,到底沒有說什么……朱高熾這個貨,還挺記仇的,所謂大胖子都是小心眼,誠不欺我!
“推舉吳山,把我拉下水,也是殿下的意思了唄?”
“不!”朱高熾義正詞嚴,警告徐景昌道:“你可不要胡說啊,我沒有拉伱下水……咱們倆本就是一條船上的,要和衷共濟,相濡以沫,互相扶持,你懂不?”
徐景昌直接賞他一個大白眼,“我說你現在這么著急進攻儒家,否定孔孟之道,有足夠的的把握嗎?”
朱高熾搖頭,“這種事情,誰敢說有足夠的把握?不過我盤算著。這事情我肯定做不成的,必須仰仗父皇,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就是趁著陛下在位,盡量向前推。等你登基了,只說遵照父命就行了,你可真是個大孝子啊!”
“多謝夸獎。”朱高熾毫不猶豫道。
徐景昌更無語了,我這是夸你啊?
罷了,懶得跟他廢話。
“你現在準備怎么樣了?”
朱高熾努力瞪大眼睛,“什么怎么樣?”
徐景昌哼道:“你要是沒有拿得出手的東西,怎么敢貿然攻擊儒家,趕快說吧,咱們一起參詳。”
朱高熾愣了一下,也點了點頭,畢竟他都知道的事情,徐景昌也很快就能知道……朱棣布置了好長時間,解縉那邊總算鼓搗出來了一個新的東西。
雖然只是個雛形,但是卻讓朱高熾眼前一亮。
這套體系是從大明正統開始的。
“這也是多虧了賢弟的功勞,解學士認為大明的正統在于驅逐胡虜,恢復中華。在于重興了漢人江山。”
徐景昌點頭,“沒錯,理所當然,就應該是這樣。”
朱高熾咧嘴苦笑,說得容易,你知道為了得出這個結論,解縉付出了多大的心血不?
國初的時候,朱元璋大約有兩個選擇,要么承襲韓宋正統,要么就接受大元正統……小明王一死,宋濂等人鼓搗出來殿興有福。
朱元璋也就無奈認了,雖然事后他也反應過來,覺得不對勁兒,但始終也突破不了,就被限制住了。
這回徐景昌舊事重提,解縉挖空心思,終于突破了傳統的儒家桎梏……解縉認為南宋滅亡,漢統衰亡,天命斷絕。
這個提法不敢說石破天驚,也差不多了……他否定了儒家那種一脈相承,天命唯一的觀點。
天命不再是高高在上,天命也不是主導天下的最終力量……
徐景昌道:“只此一句,就否定了儒家的天命觀,解縉的膽子著實不小。”
朱高熾笑嘻嘻道:“其實也沒有完全否定,他的意思是天心人意,要合二為一才行。趙宋就是太沒有出息了,才不配掌握天命。”
趙宋不配持有天命,那天命歸誰了呢?
不用問啊,一定是朱元璋了。
太祖皇帝起兵討元,渡長江,統一南方,驅大兵,北趕元朝,光復燕云舊地,恢復漢家天下,至此為止,太祖皇帝恢復了自三代以來,直至南宋斷絕的天命。
看到了這里,徐景昌都有點五體投地了,不愧是大才子,是真會拍馬屁啊!
他最多也只敢說朱元璋建國,堪比秦始皇一統天下。
但是到了解縉這里,他直接講,夏商周秦漢隋唐,一脈傳承的天命,斷于趙宋之手,是朱元璋重拾了天命,這下子等于說老朱比肩大禹了。
真是愧不能及!
徐景昌徹底認輸了,而接下來這一部分,卻是又讓徐景昌吃了一驚,不由得拍腿驚呼,“解縉真是人才!”
原來解縉認為,所謂建文新政,其實是舊儒復辟,要推翻太祖法度……而當今陛下,奉天靖難,是維護太祖之制,理所當然,至孝至公。
“妙啊!”
徐景昌看到這里,已經是五體投地了,解縉不愧是大才子,這個敏銳程度簡直絕了!
在儒家的綱常之中,朱棣奉天靖難,說破大天,也是叔父奪了侄子的帝位,以小宗并了大宗……哪怕前面不斷在說建文帝破壞太祖法度,他手下都是奸佞賊臣……但是靖難都是以下犯上的行為,很難解釋清楚。
但是伴隨著破解儒家天命觀,重新認識大明開國的意義,靖難的問題也迎刃而解了。
建文帝和他親信重臣鼓搗出來的新政,完全是復辟舊制,最大的證據,就是方孝孺鼓搗的井田。
這一套東西,已經伴隨著趙宋滅亡,徹底斷絕,建文帝他們倒行逆施,還試圖為死去的東西招魂,陛下身為太祖皇帝之子,藩王之首,遵照皇明祖訓,起兵靖難,捍衛大明江山,祖宗道統,理所當然,天經地義!
不得不說,這套道理到現在,徐景昌都表示幾乎無懈可擊……反正比起處處別扭的殿興有福好多了。
朱高熾更是喜滋滋的,“表弟,有了這套東西,父皇最大的心病,總算是解決了。”
徐景昌笑道:“確實,但現在這套東西還是空的,需要往里面塞東西。”
朱高熾點頭,“沒錯,孔夫子講究仁政,解學士認為大明的核心,應該是忠!”
“忠?”
“對,忠君報國,以大明為先。”朱高熾揮舞拳頭道。
徐景昌稍微沉吟,“確實不錯,既然是忠于大明,那就需要捍衛大明利益……所以我們從國家利益出發,反對這種厚往薄來的朝貢貿易。”
朱高熾大笑,“沒錯,我就是這么想的,這就是填進去的第一樣東西。”
徐景昌連連點頭,心情大好……“這樣吧,我親自下廚,做幾個菜,把解學士請過來,咱們再仔細聊聊。”
朱高熾大笑,“賢弟的手藝自然是無話可說,我親自去請解學士。”
沒有多大一會兒,解縉隨著朱高熾來了,一起過來的還有吳山。
徐景昌也弄好了十八道菜,全都擺在了桌上,還有洪武年間的窖藏美酒。
吳山看得目瞪口呆,口水都流出來了,“大人,您今天可下了血本啊!”
徐景昌哼道:“我可不是給你準備的,你不過是撿了個便宜而已。”
吳山笑嘻嘻道:“知道,這是給解學士準備的。”
解縉忙道:“我可不敢居功,其實這里面有不少東西都是定國公所講,我也不過是貪天之功罷了。”
朱高熾坐下來,滿不在乎道:“我可不管誰的功勞,先填飽肚子再說。”
他夾起了一個獅子頭,吭哧咬下去,香甜豐潤的味道,簡直難以形容。
“我說表弟,你這手藝當真是絕了,御膳房完全比不上你啊!”
聽他這么說,解縉和吳山也連忙夾了一個獅子頭,加起來就四個,別讓這貨都給吃了。
他們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這才繼續聊了起來。
徐景昌先說道:“過去我們用儒家的家國天下,仁義綱常……孔夫子講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結果我們就寧可吃虧,也要款待外邦使臣,哪怕吃虧了,想要扭轉,也會遇到重重阻力。”
“可現在我們有了新的東西,以大明利益為先,也大明百姓為先……再去處置對外事務,立刻順暢起來,我們身為大明臣子,捍衛大明利益,理所當然!”
解縉連連點頭,“定國公真是一語道破,我也想了不少……比如孔夫子說父母在不遠游,千百年延續下來,就成了反對對外開拓的理由,陛下提議下西洋,只能靠著鄭公公去辦,朝堂之上,不論文武,竟然沒人能挺身而出,真是大明的悲哀!”
朱高熾也道:“沒錯,現在就可以按照徐欽所講,他說天下財有定數,這個天下包括海外。身為大明之臣,為國謀財,天經地義吧?凡是去海外尋找財富,并且有所成就的,都能得到賞賜,朝廷不吝加官進爵。”
吳山也放下了筷子,驚訝道:“這么說以前流落蠻夷之地,視為天朝棄民的人,或許還是大明的功臣?”
徐景昌笑道:“那是自然,沒準還是大功臣。”
吳山感嘆道:“不一樣了,屬實是不一樣了。只是我還有些擔憂,這套東西,能推得下去嗎?萬一有人反對怎么辦?”
徐景昌笑道:“有反對是必然的,而且阻力會非常大,不過你們害怕嗎?”
朱高熾笑道:“反正有父皇在,我才不怕。”
解縉也嘆道:“到了這一步,我是有死無活,只有豁出命去,把事情辦成,不然我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
徐景昌暗暗盤算,反正我有個國公爵位,大不了就在家里頭閉門不出唄!
吳山:“……”
正在這時候,突然有人送來了消息,徐景昌接在手里,大吃一驚,“有人沖在了咱們的前面了。”
幾個人往前湊了湊,只見上面赫然寫著,曲阜知縣袁綱,捉拿孔府家丁惡奴三百余人!
這個小小的知縣,還真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