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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綱匆匆離去,隨后徐景昌的池塘旁邊,又出來一個人,他一把抓起魚竿,甩進了池塘。
“釣餌下了這么多,如果上不來大魚,可不好交代啊!”
徐景昌微微一笑,“少師,都已經到了這一步,你還有什么擔心的。放心吧,只要還有一線生機,朝臣們就不會甘心裁員的,你要知道,不是誰都跟我一樣淡泊名利,視官位如糞土的。”
姚廣孝被氣得哼了一手,手上的魚竿差點扔出去。
“小子,你不要覺得誰都眼瞎耳聾。伱雖然退下來了,可解縉對你恭恭敬敬,唯命是從,你依舊能插手通政司的事情。而且你和蹇義、夏原吉等人也能說得上話。又是皇后娘娘的親侄子,還是當朝勛貴……往后朝廷有什么事情,各方有什么爭端,你都能居中調停。老衲都有點羨慕了,你可比我人緣好多了。這些日子,除了太子殿下偶爾去看看我,老衲也只能來你這兒坐坐了。”
徐景昌臉上含笑,姚廣孝倒是沒說假話,他這種黑衣宰相天生和文官體系格格不入,加上他身份太高,地位太特殊,就算想親近的人,都不敢登門。
唯獨徐景昌這種混不吝的年輕人,才能跟老和尚談笑風生。
“來我這里,就足以讓少師安心了。現在文官們大刀闊斧,不斷向前,他們已經有了足夠勇氣,挑戰宗室是必然的。”
姚廣孝繃著臉,凝重道:“有些事情,諸如整頓財稅,肅清吏治,是能寫入軍令狀,讓六部九卿奮力做到的。可有些事情,確實沒法擺在明面上……這里面就有削藩!”
沒錯,朱允炆削藩,到了朱棣這里,也一樣要削藩。
朱棣靠著靖難上位,自然不能讓別人復制他的成功。
而且這里面還有一個很現實的問題。
朱元璋在位,所有藩王都是他的親兒子,父子至親,無話可說。
到了朱棣這里,他和藩王之間就是親兄弟為主,所謂親兄弟明算賬,情分還在,卻不那么牢靠了。
假如朱高熾繼位,他要面對的就是自己的叔叔,還有一些幾乎沒怎么打過交道,天各一方的堂弟……天子和藩王之間,隨著一代代的傳承,彼此的關系也會越來越疏遠,親情越發淡薄。
老朱能容忍兒子們吃喝不愁,為所欲為,朱棣就要對兄弟們嚴加約束了。
這完全是人之常情,事實上朱棣見寧王栽了,就打算以寧王為突破口,整頓宗室。
徐景昌嗅到了朱棣的心思,削藩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如果一個操作不當,再弄出靖難之役,哪怕出師未捷,也是后患無窮,晁錯主張削藩,卻賠上了性命,也不過是西漢的事情,區區一千多年而已。
出于趨利避害的本能,當察覺有人要搞他的時候,徐景昌樂顛顛放棄了通政使的位置……這回就算有什么削藩的提議,也不用我提出了。
朱棣還不想放過徐景昌,所以他把至關重要的錦衣衛拿了出來,未嘗不想借助徐景昌的刀,完成自己的目標。
而徐景昌意識到錦衣衛注定是背黑鍋的,很難有什么好下場,所以他把名單主動交給兵部,讓文臣掌控部分錦衣衛,就算以后要罵錦衣衛,也會手下留情的……這一手甚至連朱棣都沒有想到。
竟然主動削減自己手里的權柄,不愧是你!
徐景昌他到底不是紀綱那種亡命徒,更不需要對天子唯命是從,百依百順。
畢竟他的地位和權力,不全是朱棣給的。
朱棣眼瞧著自己手上的利刃要生銹了,自然惱怒,所以才會對群臣開刀,逼迫裁撤冗員……反正他有這個實力,不聽話就掀桌子。
回顧過去幾個月的較量,姚廣孝看得很清楚。
朱棣在保證朝政正常運行,增加稅收之外,就在琢磨著如何削藩……不然寧王被劫持,他也就不會來的那么湊巧了。
朱棣本想著借稅收,充實國庫的名義,整頓商賈,追查欠稅……如果是藩王經商,自然也在其中。
只不過這一刀沒有砍出去,就被徐景昌和夏原吉等人聯手阻止了。
但朱棣不是個輕易放棄的人,他一直在尋找機會。
直到他發現錦衣衛和戶部互相庇護,想要逃過責罰,朱棣勃然大怒,向著朝臣發出雷霆一擊。
不管怎么樣,朕要你們削減冗員,節省開支。
到底該怎么選,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強如朱棣,沒法左右一切,睿智如姚廣孝,也沒法算無遺策。
不管是徐景昌,還是那些九卿重臣,也都有自己的心思打算,遇上了不想做的事情,也會想盡辦法推脫出去。
這事情有趣就在于各方博弈到了最后,依舊要面對削藩這道題。
只不過這事既不需要徐景昌來推動,也不需要他去執行。
基本上置身事外,笑看風云,也算是他的成功了。
而且還是巨大的成功!
“徐景昌,有些話老衲要提醒你。你固然聰明過人,可你的算計勁頭兒,讓老衲很不喜歡。明明該你勇于任事,沖鋒陷陣的時候,你卻百般推脫,置身事外。試問朝臣要都是像你這樣,大明的天下會變得怎么樣?”
徐景昌很認真想了想,“少師,就算我拼了一條命,大明朝也未必變得好多少啊!而且這事由朝臣提出來,可比我提出來好多了。不然就會被扣上離間骨肉的帽子,現在他們沒得選擇,只能朝宗室開刀,才是最好的結果。”
盡管知道徐景昌有狡辯的一方面,但也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有道理。
“早晚老衲要找一件事情,讓你小子沖在前面,用心完成。而不是一直置身事外。”姚廣孝咬牙切齒道。
徐景昌哈哈大笑,“但愿姚少師能找到……不過你放心,就算找到了,我也有辦法化解,咱們倆干脆賭一場怎么樣?”
姚廣孝呵呵道:“老衲不會賭,因為我必贏。”
徐景昌翻了翻眼皮,這老賊禿的自信滿滿的樣子,怎么比自己還讓人討厭?
你等著啊,早晚有一天,我讓你來求我幫忙。
徐景昌還有心思和姚廣孝打賭玩,朝臣那邊卻是陷入了強烈的糾結……因為朱棣讓他們裁撤冗員,但是每個衙門,仔細衡量一圈,除了端茶送水的,沒有誰能裁掉。
這可要了命了。
朱棣逼迫又緊,時間轉眼就到。
大家伙都惴惴不安,上朝猶如過鬼門關。
不過當大家伙看到蹇義和夏原吉,兩位尚書胸有成竹,多少有了點安慰。
面君之后,朱棣哼道:“朕交代的事情,你們弄得怎么樣了?”
蹇義躬身道:“回陛下的話,臣仔細核實,要想裁汰在京官吏,并不容易。除非能合并一些衙門,比如撤銷詹事府……畢竟每個衙門的職責所在,官吏數目,都是太祖皇帝定下來的,陛下至孝,如何能輕易更改?”
朱棣冷哼道:“好啊,學會拿皇考堵朕的嘴了?朕也查閱過太祖實錄,調整官制,是常有的事,別以為朕不敢!”
蹇義慌忙道:“陛下英睿,頗類太祖。只是改革官制并非小事,倉促為之,后患無窮,臣斗膽懇請陛下慎重……其次,臣以為有些開銷,可以盡早砍掉,不會有任何困難,只要陛下一道旨意的事情。”
朱棣哼道:“當真?”
蹇義道:“臣不敢欺騙陛下,當初太祖皇帝設立九大塞王,駐守邊疆……時過境遷,如今的九邊,和當年大不相同。蒙古臣服,相安無事。塞王乃是太祖所立,不可廢除。但是塞王所轄王府三衛,可盡數革除。”
原來所謂的三,居然是王府三衛!
夏原吉立刻站出來附和,“啟奏陛下,齊王、谷王、還有代王,僅僅這三個王府,就能革除十萬兵馬,節約數百萬石軍糧。”
朱棣怒道:“你們什么意思?難道慫恿朕削藩不成?”
蹇義道:“陛下,臣等豈敢讓陛下削藩?只是天下太平,不需要那么多的兵馬。減輕藩王負擔,安心享受榮華富貴,這不正是陛下愛護兄弟的真意所在嗎!”
朱棣目光掃過群臣,“你們呢?也是這么看?”
兵部尚書劉儁、刑部尚書鄭賜、禮部尚書宋禮……紛紛站出來。
“回陛下的話,臣等都是這么看的。革除多余王府三衛,陛下可以厚賜諸王,讓他們沐浴皇恩,豈不美哉?”
朱棣又吸了口氣,哼道:“你們雖然這么說,但唯恐又多事之人,污蔑朕欺負兄弟,違背祖制,如之奈何?”
天子沒有答應,到底是什么打算,眾人摸不準脈……就在這時候,徐景昌不慌不忙,往前邁了一步。
“啟奏陛下,臣以為蹇尚書和夏尚書,還有諸位同僚,所說都有道理。但也只有一半的道理。”
朱棣忍不住好笑,“難道說道理還能分成兩半不成?”
徐景昌笑道:“陛下,朝堂諸公固然是為了藩王好,但各個藩王是怎么想的,朝廷還不知道……所以臣以為可以給每個王府下公文,詢問他們需要多少兵馬,都有什么用處?如果王府確實有正當理由,則斷然不可裁汰王府護衛!”
眾人一聽,無不翻白眼……論起缺德,還得看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