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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國公,去通政司不合適了,跟我們去吏部吧!”
徐景昌也沒啥好說的,只能跟著諸位尚書,到了吏部衙門。
很有趣的是新任通政使解縉并沒有跟著過來……雖然他貴為九卿之一,但既然老大徐景昌在,他就沒有必要跟來。
或者說這個頂級官僚的碰頭會,他還沒有資格。
當然也有另外一種可能,那就是接下來朱棣要裁汰的幾個混蛋里面,并不包括他這位通政使兼內閣大學士。
總而言之,徐景昌出現在吏部,隨便找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下,然后低頭不語……足足過了好一會兒,都沒人說話,徐景昌才抬起頭,結果在場的諸位重臣,全都盯著他。
如此被人重視,弄得徐景昌有點措手不及。
“我在這里不方便?那我告辭。”他剛起身要走,卻被夏原吉一把按住。
“我說定國公,讓錦衣衛和戶部自查,是你的主意吧?”
徐景昌點了點頭,“確實啊,為了表示誠意,我把錦衣衛的名冊都交出來了,你們還要我怎么樣?”
夏原吉哼了一聲,“怎么樣?我問你,現在陛下降下雷霆之怒,要我們裁汰冗員,伱看該怎么辦?”
徐景昌翻了翻眼皮,“要不你們把詹事府裁了算了,反正我不在乎!”
“可我們在乎!”夏原吉直接翻臉了,把桌子敲得啪啪作響,“陛下逼著各部衙門立下軍令狀,政務繁雜,各部都巴不得增加官吏數量,陛下卻要裁汰冗員……既要馬兒跑,又不給馬兒草,我們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劉儁、鄭賜,其余幾位重臣,紛紛點頭,都表示贊同。
就連蹇義都說道:“剛剛經歷了京察,百官已經通過考核,如果再裁汰官吏,要用什么名目?隨便罷官,只怕難以服眾啊!”
是難以服眾?還是你吏部天官沒法交代?
徐景昌哼道:“別人都通過了京察,唯獨我被免去了通政使……好啊,既然我是朝臣當中最差的,你們何必問我?告辭了!”
他又要走,這一次是劉儁和鄭賜一起,把徐景昌按住了。
鄭賜嘿嘿道:“定國公,你是誤會了。其實是你太厲害了,我們這些人都比不上你,再留在通政使的位置上,實在是委屈了定國公。”
徐景昌給他一個大白眼,這話還真有點道理,你們這幫蟲豸,就沒有一個好東西!
蹇義看了看,沉聲道:“定國公,到了這一步了,你有什么好主意,就如實說出來,咱們商量一番,看看怎么過這一關。”
徐景昌向四周看了看,“蹇天官,現在這幾位都可靠嗎?”
蹇義毫不猶豫道:“都是自己人,定國公可以暢所欲言。”
這個“自己人”指的是在裁汰官吏上面,站在一起,并非真的結成朋黨。
徐景昌看了又看,思忖道:“現在只有下下下三策……你們想聽哪個?”
劉儁咳嗽道:“定國公,是上中下三策。”
徐景昌哼道:“原來劉尚書還有上冊,那你說吧,用不著我費吐沫。”
一句話,堵住了劉儁的嘴巴,他要是有上策,還至于求教徐景昌嗎!
“講吧!”蹇義道:“不管什么辦法,你都說出來。”
徐景昌沉吟片刻,就說道:“我的下策就是抽出一批官吏,仔細研究一下,到底可以裁撤掉哪些官員……畢竟像夏尚書說的,朝政復雜,隨便裁汰官員,會影響政務落實。所以能裁什么人,能裁多少,都要仔細權衡。”
夏原吉反問道:“權衡清楚了,就可以裁員嗎?”
“當然不是,等權衡清楚,幾個月就過去了,到時候把抽調的官員放回去,大家伙擊鼓賣糖,各干各行。”
鄭賜一聽,忍不住大喜,“這個辦法好,這是上策啊,怎么算是下策?定國公,咱們過去開旬會的時候,你就一向多智。今天一看,果然不差,總算可以和陛下交差了。”
他如釋重負,可徐景昌低垂著眼皮,根本不搭茬兒,再往四周看看,發現其余幾個人也都像看白癡一樣看著他。
劉儁直接道:“陛下英明睿智,這點把戲騙不了陛下,沒準還會把咱們搭進去,絕對不行。”
徐景昌道:“那我只有下下策了……咱們能不能想辦法,辦楊榮他們幾個,說他們的裁汰冗員是假的,是欺君之談。只要把這幾個人辦了,我們也就安全了。”
解決不了問題,那就解決提出問題的人。
這思路也是常用的手段。
幾位尚書互相看了看,他們屬實心動,但最后蹇義搖頭,“不行!楊榮等人身為文臣翹楚,根基深厚,朝廷上下,都有很多同科好友。咱們匆匆下手,一旦有了把柄,這幾個人都不是好對付的,更何況還有陛下在,也不允許咱們對付這幾個人。”
蹇義還有一個理由,沒有說出來。
在官場上,寧可得罪老,別得罪小……楊榮幾人都是青年才俊,而且還有眾多同鄉,江西士子,層出不窮,得罪他們,那可是會禍及子孫的。
搞不好連整個家族都搭進去了,這可劃不來。
現在就剩下最下策了。
“定國公,你再說說看,還有什么辦法?”
徐景昌無奈道:“那就剩下最后一個辦法了,咱們能不能把內廷開支,還有藩王俸祿,全都捅出去……如果陛下想讓我們裁汰冗員,那也要陛下先裁撤宮里的人。或者從他們朱家開始,如果陛下不能以身作則,咱們也就沒必要真的下手裁員,大家伙意下如何?”
不如何,這主意簡直臭透了!
姓徐的,你想殺人,也不能這么費心思,直接動刀就是了。
官場后輩我們不敢惹,惹陛下吧!
還逼著陛下以身作則,從身邊人做起,從朱家人下刀子……好好活著不好嗎?為什么非要選個這么刺激的死法?
見這幾位都不說話,徐景昌也無奈了,“我只有這些主意了,要不你們就老老實實,按照陛下旨意,認真裁汰冗員,然后利用剩下的官員,把事情做好了……其實啊,我現在還挺感謝你們的,卸下了通政使的位置,我現在可是那臥龍崗……散淡的人……”
徐景昌哼著小曲,站起身沖著幾個人抱拳,“話都說完了,我回家聽曲去了。”
說完之后,徐景昌真的揚長而去,只留下幾位面面相覷的尚書大人。
有那么一刻,他們也想和徐景昌一樣,干脆辭官算了,閑云野鶴,日子多好。
只可惜,他們沒有一個開國功臣的祖父,也沒有一個做皇后的姑姑……家里沒有礦,談什么詩和遠方?
還是留在朝堂,老老實實當社畜吧!
只不過天子出的難題實在是太要命了。
徐景昌溜了,鄭賜幾個人也都走了……只剩下夏原吉,他本來都起身要走,但是到了門口,又轉身回來。
蹇義看了看他,心照不宣,掏出了一包最好的茶葉,招待夏原吉。
“給他們都浪費了,尤其是徐景昌,他那個嘴臉真讓人討厭!”
夏原吉立刻附和道:“沒錯,我現在反復思量,這一次的事情,沒準就是他泄露給錦衣衛的。以往錦衣衛那幫人查誰也查不到戶部頭上,我們做事非常小心的,輕易不會留下把柄。”
蹇義深吸口氣,“我剛剛思量了一下,陛下讓咱們裁撤冗員,可咱們大明又不同于大宋,哪來那么多冗官?向來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硬要是裁撤,必定會影響到朝政,我不信陛下不知道。”
夏原吉喝著極品茶葉,點了點頭,“我也是想到了這一點……你說陛下會不會真的想對身邊人下手?宦官、宮女、勛貴、藩王?沒準徐景昌的最下策,還真能戳中陛下的心思?”
蹇義認真思忖,良久才說道:“如果我們猜錯了,這么干可就得罪了陛下,還有陛下身邊的人,你我都不會有好下場。”
夏原吉無奈道:“可咱們要是真的裁汰官吏,下場肯定更慘,保證身敗名裂。”
蹇義思前想后,才緩緩道:“所以我們必須找個可以裁撤,而且不會引起陛下反感的東西。尤其是要能立竿見影。”
夏原吉想了想,“我似乎知道了。”
蹇義笑道:“不要說出來,咱們寫在桌上。”
兩個人沾著茶水,各自在桌子上寫了個三,然后彼此看了看,心照不宣,大笑了起來。
只等朝會的時候,向陛下上奏就是了。
徐景昌返回了府中,發現紀綱正等在這里。
在他的手上,捧著錦衣衛的名冊。
這正是他掌控錦衣衛的關鍵,此時都要交給徐景昌了。
從今往后,錦衣衛誰說了算,再無爭論。
徐景昌看了看他,輕飄飄道:“放下吧,我先看看,有事情再找你。”
紀綱的心一陣哆嗦,他猶豫了少許,這才戀戀不舍,放在了徐景昌的旁邊,然后躬身倒退,每走一步,權力就遠了一分……他盯著名冊,有那么一瞬間,紀綱真想撲上來,奪回到手里。
只可惜,這只是做夢。
紀綱失魂落魄,轉身要走。
就在這時候,徐景昌似乎漫不經心道:“回去挑選幾個精兵強將,接下來還有大案子要辦,別辱沒了錦衣衛的威名。”
紀綱渾身一震,確認自己耳朵沒有出問題,不由得驚喜交加道:“卑職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