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一連給徐景昌加官進爵,好處跟不要錢似的。當然不是憑空冒出來的,事實上徐景昌幫朱棣太多,而且很多事情還是沒法放在臺面上的。
比如徐景昌的存在,庇護了盛庸、保住了平安,維持了曹國公李景隆的體面,又彈壓了丘福、王寧等人的氣焰,算是維持了朝堂的平衡。
讓朱棣能夠兩條腿走路。
更厲害的是徐景昌在幾個皇子之間游走,不但讓老大順利當了太子,還壓制住了老二的野心,不至于朱棣后院起火。
真是有了朝局平衡,家庭和睦,才能大力整頓財稅。
徐景昌犧牲了一個春節,逼著百官立下軍令狀,終于讓大明朝步入正軌。
說了這么多,還不包括徐景昌在清理諸如茹瑺等舊臣的功勞,還有他勸阻朱棣,縮小靖難打擊范圍,維持皇家體面……
種種這些,一筆一筆,都記在朱棣的心里,他必須賞賜徐景昌。
甚至說只要徐景昌不愿意,朱棣是沒法把他拿下去的,這也是徐皇后提前去見徐景昌的原因。
徐皇后大包大攬,說朱棣不敢拒絕她的要求,未嘗不是替朱棣傳話……這里面的種種,很難一下子就說清楚。
現在徐景昌愿意退下來,朱棣就必須讓他滿意,不然的話,誰還給你朱皇帝辦事啊!
徐景昌不喜不悲,謝過天子。
就在大家伙以為結束的時候,朱棣又道:“徐景昌,你在通政司一年了,想必有些心得體會。你覺得如何才能干好通政使這個位置,不妨和朕聊聊,讓朕心里有數,接下來該讓誰接替通政使一職。”
壞了!
要了親命了。
這話問的,簡直比給徐景昌一堆職位還要嚴重十倍,因為這意味著徐景昌能推薦下一任通政使。
也就是說,徐景昌并沒有失去對通政司的掌控。
他們冒著天大風險,搞掉徐景昌,結果卻一拳落空,事與愿違……
吏部尚書蹇義面色凝重,戶部尚書夏原吉目瞪口呆,其余群臣無不駭然心驚。沒弄掉徐景昌,反而讓他變得更強大了。
殺人不死反成仇,以這小子的性格,還不清算大家伙?
朝臣們是越想越怕,越發惶恐不安。
但是人家君臣交談,根本不給他們插話的機會,只能徒呼奈何。
徐景昌斟酌了少許,這才道:“陛下,說到底,通政司還是承接公文,執掌奏疏題本,負責上下疏通,首重文書,必須文采過硬,學問篤實……臣少讀書,連字寫的都不好,不太適合通政使的位置,也是合情合理。其次呢,通政使溝通內外,要熟悉宮里情況,也要了解朝堂百官,方便往來,尤其是要讓陛下信任,天子近臣更加合適一些。”
天子近臣!
這四個字可太重要了,能稱得起天子近臣的,不過就是寥寥幾人而已,又能承接通政使職位的,那就更少了。
果然,徐景昌又道:“眼下通政使參與旬會,討論朝堂大事,一般尋常官吏確實不行,最好品級地位足夠,至少也要是正三品以上,平級調動,不要超擢,才能服眾。”
話說到這份上,只要不是傻子都能聽得出來。
解縉!
他身在內閣,絕對的天子近臣。
文采出眾,天下聞名的大才子,處理區區公文,自然不在話下。
他在朝有些年月,和六部九卿都有往來,算得起熟悉朝政朝臣。
最最重要,他已經是正三品的禮部侍郎,平調通政使,也不算超擢。
一切都是那么理所當然,合情合理。
可問題顯然不是這么簡單。
從翰林學士,直升禮部侍郎,朝野上下,沒有誰會多說什么。哪怕宋禮滾蛋了,讓解縉接禮部尚書,大家伙也只會感嘆這孫子運氣正好。
可是從正三品的禮部侍郎,平調正三品通政使,這事情就大了。
這已經不是超擢的問題,而是相當于拜相了!
咱就這么說,六部尚書里面,除了蹇義和夏原吉,任何一個接任通政使,都算是升官!
通政司在徐景昌的努力之下,已經成為了不折不扣的怪物,權柄極重,實力極強。方方面面,幾乎無所不管。
徐景昌到底是勛貴的底子,不是科甲正途,他有優勢,也有劣勢……但是換成一個進士出身的官員,坐上通政使寶座,就能利用同科、鄉黨、師生、姻親……種種關系,編織一張彌天大網,徹底坐實宰相的身份。
好容易拿下了徐景昌,又來了一個更難纏的,這可真要命了。
朱棣想了想,心中也有了計劃。
他把目光放在了解縉身上。
“解學士,伱怎么看?假如讓你接替通政使,可能做好?”
解縉慌忙躬身道:“回陛下的話,臣并非徐通政,通政司也不是中書省,臣不過是侍奉君父,為同僚跑腿,斷然不敢有任何奢望。至于說什么借著通政司,恢復相權,那更是無稽之談。皇明祖訓放在哪里,哪個膽敢違背?”
朱棣臉上含笑,對于解縉的謙卑非常欣慰。
這人就是需要摔打,當初那么恃才傲物的大才子,現在也學會低頭了。
“既然如此,就由解學士接任通政使吧……你和定國公妥善交接,確保朝政運行順暢,朕也可以安心了。”
朱棣根本沒給群臣發表看法的機會,直接一錘定音。
由解縉接替通政使一職……朝會結束,群臣散去,各自憂心忡忡,夏原吉主動找到了蹇義,事情弄成這樣,你這個吏部天官要負責任。
其次,咱們必須想個辦法,拿出一個章程,不然后患無窮。
和他們惶惶不安相比,徐景昌和解縉這邊,就顯得和諧多了。
他們倆坐在值房,徐景昌拍了拍自己的椅子,笑道:“下次我就要坐在你的位置上,你坐在我的位置,咱們主客易位,朝局變化,也真是有趣啊。”
解縉慌忙道:“位置或許可以換,但是此心不能改。”
說著,他站起身,一躬到地,“徐通政,無論如何,下官都一心聽從調遣,唯命是從,如果有半句謊言,天打雷劈。”
徐景昌大笑,“解學士,你這么說就錯了,我要是貪戀通政使的權柄,我就不會輕易交出來了。你坐上了通政使的位置,就要有你的想法,按照你的意思去辦……我們是朋友,可以商討事情,交流心得。我們不是主人奴仆,更不需要馬首是瞻。”
說實話,徐景昌的表態,有點大出預料。因為在官場上,我提拔了你,那就是比父母之恩還大的知遇之恩。
你就要唯命是從,敢不聽話,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可徐景昌不一樣,他覺得誰都有自己的心思,自己的利益,你不能要求別人,處處都聽你的,只要在大的方向上,彼此可以協調,能夠相互配合,不至于背后捅刀子,就已經很不錯了。
還要什么自行車啊!
他這種程度的放權和寬宏大度,讓解縉感激涕零,甚至足以抹掉當初放園藝假的仇恨。
“徐通政,生我者父母也,提拔信用我者,通政也!知遇之德,天地之恩,下官真不知道怎么報答你!”
徐景昌笑了,“解學士,你也知道,我這個人報仇不隔夜,雖說有所準備,但你也應該知道,拋開一些不好說的事情,光是稅制改革,還有寶鈔這一塊兒,我就幫了夏原吉那么多。這個混賬東西,侃侃而談,貪天功為己有,實在是可惡,如果不給他點厲害瞧瞧,此恨難消!”
果不其然,窮則懷恨在心,達則反攻倒算。
徐景昌這貨,是真的不客氣。
解縉沒有任何遲疑,立刻道:“徐通政,你打算怎么辦,是立刻彈劾夏原吉,還是?”
徐景昌一笑,“現在彈劾,能搞掉他嗎?”
解縉搖頭,“不能,秋糧在即,這可是一年當中,最大的一筆稅收,陛下為了充實國庫,斷然不會拿下夏原吉的,除非……”
“除非什么?”徐景昌好奇道。
“除非徐通政愿意接任戶部尚書,畢竟大明朝就你們兩個最了解財稅了。”
徐景昌啞然失笑,“戶部那個爛攤子誰愛接誰接,反正我是不會摻和。其實夏原吉這家伙還算是不錯,我要給他一個教訓,卻不是要把他從戶部趕下來。要找一個陛下信任,又有足夠本事的戶部尚書,還真不容易。咱們都是在大明朝這口鍋里吃飯,砸鍋的事情可不能干。”
徐景昌頓了頓,語重心長道:“解學士,你接了通政使的位置,別的話我一句也不想說,只有一個建議……我希望你能著眼朝局,維護大明的利益。”
維護大明的利益!
這話解縉明白,大約就是維護百官的利益,維護大局。
“下官牢記徐通政的教誨。”
徐景昌又笑道:“我這里有一份奏疏,是說戶部在去年,增設了二十三處倉庫,其中有八處沒有使用。”
解縉一愣,立刻道:“夏原吉靡費無度,虛耗國帑民財?”
徐景昌搖頭,“不可以這么想,他說要充實國庫,增設倉庫也是情理之中……只不過倉庫沒裝東西,管庫大使倒是都配齊了。”
解縉一驚,“這是他任用私人,安插親信?”
徐景昌又搖頭道:“這也不算什么,只是這八位管庫大使,倒是拿了盡忠職守的津貼,還是雙份。”
“啊!”解縉終于不淡定了,“還有這事?”
“大約是他們的倉庫沒有丟失物品,沒有蟲吃鼠咬,平安無事吧!”徐景昌感嘆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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