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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園巷。
西廂房邊上的那片小花園,夏日的小花兒們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零落凋敝的枯莖。
一段一段散落在泥地里,因失去水分而輕飄飄的。
裴瀟瀟從外進來,經過它們。
枯莖們被迫揚起,在夕陽下保持著黃褐的暗色,無力的重新跌落地上,幾乎要融入到黃色的泥地中,與這些塵埃化作一體。
吃過晚飯,徐嬸已經準備好熱水。
宋瑜拿出衣服,準備入凈房沐浴。
裴瀟瀟推著他往凈房走,停在門前,彎腰輕聲問道:
“我進去幫你吧,你一個人……”
“我自己可以。”宋瑜含笑拍了拍她的手,自行推著輪椅入了凈房。
“你不要關門……”裴瀟瀟道,“我就守在外邊,有什么事情你喊我。”
宋瑜動作一頓,沉默片刻,輕嗯了聲。
裴瀟瀟輕掩上門,從廚房那邊拿了張凳子,坐在凈房門邊上。
里邊傳出窸窸窣窣的脫衣聲,緊接著是輪椅的咯吱聲,隨后是重重的一道落水聲。
裴瀟瀟心頭一緊,連忙揚聲問道:“宋師傅?”
“沒事。”他平靜的聲音從里邊傳來。
裴瀟瀟松口氣,收回腳步,重新坐好。
正好對上東廂房那邊,裴母與宋霆兄妹張望的視線。
她沖幾人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要管,也不要出聲。
幾人張望了一下,還是走開。
裴瀟瀟在心里嘆氣。
宋瑜怎么可能沒事?
那么大的水聲,或許摔了一跤,還有人體骨骼與木頭沉悶的碰撞聲呢。
聽著就疼。
可……
她的確不好強行去幫忙,否則一定會傷到他的自尊。
也不知道灑了多少水出來。
思及此,她又連忙問道:“衣服濕了沒有?需要我重新拿一套過來嗎?”
里邊靜默一瞬,才緩緩響起他低沉的聲音:
“麻煩娘子。”
裴瀟瀟又暗嘆一口氣,快步回到房中翻出一套,放在輪椅上。
經過浴桶時,眼角余光瞥見他半濕的頭發,低聲道:
“要洗頭發嗎?我還會按摩頭部哦,很舒服的。”
前世她到外邊洗頭,工作人員一般會幫按摩。
次數多了,她也大致知道要怎么弄。
宋瑜站不起來,自己洗,肯定會弄得一身狼狽,還真的要別人來洗。
她的語氣輕松,帶著調侃意味。
卻是強裝出來的。
宋瑜聽出來了,他低著頭默默擰毛巾:
“不用,我前天才洗的,再過兩天吧。”說到這兒,他看了看有些濕的頭發,又道,“待會用毛巾擦擦,就差不多干了。”
裴瀟瀟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走了出去。
宋瑜的這套衣服只是被打濕,沒有臟,她將衣服直接曬在院中的晾衣架上。
深秋的風干燥強勁,明天就能收回來了。
想著,她重新走向凈房門口的椅子。
人將至門口,凈房中忽然傳出哐當聲。
是木頭砸在地上的巨響。
伴隨著宋瑜的悶哼聲。
裴瀟瀟心中一個咯噔,抬手推門大步入內。
宋瑜側趴在地上,一頭墨發散落在身上,地上,沾染了泥灰,衣服散落一地,輪椅側翻在他不遠處。
很是狼狽。
裴瀟瀟反手將凈房門栓上,大步朝宋瑜奔去。
“摔到了哪里?”
裴瀟瀟邊說話,邊伸手去扶。
他的身上還濕噠噠的,泥灰也沾在了他的身體上。
裴瀟瀟剛抱住他,便摸了一手臟污。
她用力。
再用力。
臉憋得通紅,卻完全沒能將人托起分毫。
這……真的是太重了!
宋瑜垂眸掩去眸底的難堪,努力勾起一道上揚的弧度,讓自己的動作顯的盡量從容。
他輕輕的扶開裴瀟瀟的手:“我不用扶,你去把輪椅扶起來。”
裴瀟瀟動作一頓。
暗吸了口氣,她壓下胸口翻涌叫囂的心疼,乖巧的應道:“好。”
輪椅是裴瀟瀟重新讓人去打造的,非常的結實,沒有摔壞。
眼見裴瀟瀟將輪椅擺好,又要轉過身來扶他,宋瑜連忙道:“我自己來,你轉過身去。”
他此時一絲不掛,以這種狼狽臟污的姿態出現在裴瀟瀟眼前,真的很令人羞恥。
這比剛才他因為無能為力被迫摔在地上,還讓他難堪。
在西北多年,他不乏重傷垂危的經歷,也不是沒被人照顧過。
可……
他知道,那些無能為力,只是暫時的。
總有一天會好起來,不會永遠沒有尊嚴的讓人照顧,成為別人的累贅。
如今不一樣。
膝蓋及以下的部位,無知覺比劇痛讓人更加的絕望。
在心愛的姑娘面前,他只覺得這樣狼狽的自己,很是無用,無力,狼狽,難堪。
永遠!
即便他們很親密,他也無法突破心理這道關卡。
自慚形穢如影隨形。
裴瀟瀟剛側到一半的身體,又僵硬的轉了回去。
這時門外傳來裴母和徐嬸擔憂的聲音:
“沒事吧,要幫忙嗎?”
宋瑜閉了閉眼,正想說不用,裴瀟瀟先開了口:“去我房間,拿一套宋瑜的衣服過來。”
宋瑜緊抿著唇,無聲的清理自己。
凈房中是長久的沉默,只有他擰手帕,擦拭身體的窸窸窣窣聲。
良久……
宋瑜穿戴整齊,用手攏著臟污了的一頭墨發,笑著對裴瀟瀟背影道:
“看來還是要麻煩娘子幫我洗頭發。”
裴瀟瀟緩緩轉過身。
映入眼簾的是他精心測量過的笑容。
這個時辰,夕陽已經隱沒大半,凈房的光線很是昏暗。
笑臉在暗淡的環境中,顯得卻是那么的明亮。
詭異的可怕。
她知道,這抹笑容,是冬日冰水中的一彎冷月。
只需投入一個石子,或是刮來一道風,就能被輕易的破掉。
笑容的溫度,也像真正的冰水,與寒涼的月光交織纏繞,直沖裴瀟瀟心底。
裴瀟瀟不自覺打了個哆嗦,狠狠攥緊拳頭,極力穩住情緒,不讓自己的心疼與心痛流露出來。
她讓自己彎起眉眼:“你有福了。”
是夜。
宋瑜頭發盡干。
他有些疲憊,早早的上了床。
裴瀟瀟拿著藥酒走入房間,柔聲道:“先別睡,我給你擦擦胳膊。”
最近宋瑜總是用雙手來支撐身體,肩膀,手肘等各處關節頻繁使用。
他這么一個大高個,手能不受累?
他雖不說,裴瀟瀟卻知道一定是疼的。
尤其是關節的地方。
宋瑜這次沒有拒絕她的體貼,配合的褪下上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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