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文卷
自二月初八開始,蕭綱便陸續收到許多朝臣上表,請求天子振作,雖時局危難,更當奮發圖強,興復國家。
過往哪怕是蕭衍時期,也如一潭死水的建康朝堂,許多年也沒有這樣的振奮景象。
但蕭綱有心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可苦于囊中羞澀,只能徒呼奈何。
好在有大臣提出向北齊拆借,這一提議得到眾人的贊同,紛紛毛遂自薦,愿往江北游說高澄。
見臣子們如此踴躍,也給日益頹喪的蕭綱打了一針強心劑。
“能得諸君共濟,何愁國家不興,”
蕭綱感慨群臣公忠體國之余,命心腹徐擒之子徐陵渡江北上,往洛陽游說。
徐陵也在勸諫蕭綱振作的臣子之列,但確實未與北齊暗中勾結。
之所以選擇他,實在是蕭綱錯估了游說高澄的難度。
徐陵的才華無需質疑,自小就被贊譽為“天上石麒麟”、“當世顏回”,更重要的是此人有口才,蕭綱看中的就是這點。
四十五歲的徐陵受命以常侍一職出使,在與京口鎮將段韶溝通后,得以渡江。
車馬一路北上,徐陵懷揣憂國憂民之心,根本不知道自己此行是白撿的功勞。
俗話說國家不幸詩家幸,這幾年徐陵的詩作頗為高產,與以往輕靡綺艷的風格不同,更多了許多傷遇感時,離愁別恨的作品。
詩文陸續傳到北地,據說得了齊主高澄的欣賞,也是他出使的原因之一,一如當年高澄因溫子升的才華得蕭衍喜愛,便派他兩次出使江南。
高澄這些年也開始重視自己的文化修養,至少在人前是這樣的表現得,甭管他看沒看進去,至少在大臣覲見的時候,手里總是捧著文集。
還大言不慚地對鮮卑勛貴們訓導道:
‘朕每日忙碌于國事,仍手不釋卷,常有所得,也望諸君努力。’
更不會在破壞規矩時,與人說什么我乃蠻夷。
高澄開始注意自己的言行,更加標榜渤海高氏的出身,只是渤海高氏也沒沾到他多少光。
徐陵來到洛陽以后,高澄聽迎接之人轉述來意后,卻對徐陵的態度很是冷澹。
據說高澄在私底下曾與楊愔抱怨:
“朕御極五載,勤儉度日,不曾興建園林以自娛,卻要我為江東紓困解難,是何道理!”
至于這些話是怎么從宮里傳出來的,誰也說不清楚,但在洛陽城里流傳甚廣,連徐陵亦有耳聞。
當然了,徐陵到底是江東使者,高澄雖說不愿見他,還是派了魏收代為接待,總不能失了禮節。
有張師齊這么一位優秀的史學家,魏收在高澄心中便可有可無了,無論《魏書》,還是國史都用不著他。
同人不同命,魏收與陳元康一樣,都是從高澄幕府被高歡借調,最后又回歸洛陽,但他始終得不到高澄的重視。
此番負責接待徐陵,魏收也有心借機踩上一腳。
兩國使者來往,從來少不了這種事情,都要在嘴皮子上占點便宜。
恰巧徐陵抵達洛陽的時候,已經是三月晚春,氣候也熱了起來,魏收便對隨行接待之人道:
“今天這熱,是徐常侍帶來的。”
那人倒是個合格的捧跟,忙問為何。
魏收笑道:
“朝政衰敗,徐常侍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匆匆北上,順帶著連熱氣也帶了過來。”
眾人哄笑之際,徐陵反唇相譏道:
“昔日王肅渡江,為北朝制定禮儀,今日我來,再使你等知道寒熱。”
魏收聞言大感慚愧,再不敢輕視徐陵。
就在徐陵以為此番出使,將要功敗垂成之際,高澄卻意外得知他與魏收之間的嘴仗,對徐陵另眼相待,更是與左右道:
“處上國而抗節不撓,此非藺相如訪秦乎。”
遂親自召見徐陵,對其大加夸贊,說道:
“朕非秦主,而君實為藺相。”
而徐陵也適時舊事重提,請求高澄能對江東施以援手。
也許是為徐陵的機與才氣所折服,高澄終于松了口,他感慨道:
“江南動亂,百姓飽受兵災,朕亦深感痛心。
“梁主,朕之丈人也,既有志掃平內亂,朕又何吝些許布絹、甲仗。”
徐陵沒想到高澄居然當真康慨解囊,來不及驚喜,便聽見高澄讓崔季舒與自己商議具體數目。
經過一番艱苦談判,最終還是由高澄親自拍板:
“朕愿援以布絹十萬匹,甲杖十萬具,箭失百萬發,徐常侍以為如何?”
這一串數字足以讓徐陵動容,他激動叩首道:
“外臣叩謝陛下隆恩!”
高澄阻止道:
“莫要急著謝,這些布絹、兵械不過是拆借之用,日后還需要梁主原數奉還,畢竟國庫所有,皆民脂民膏,朕也要對治下之民有個交代。”
“自該如此,自該如此!”
離開明光殿,徐陵心情還未平復,幾次險些摔倒。
他望向東南方向,仿佛看見了建康臺城對自己望眼欲穿的蕭綱,暗道:
‘陛下,微臣不辱使命!’
而徐陵所不知道的是,在他離開大殿以后,高澄臉上的笑意更濃。
此前蕭綱欠他軍費,被逼著殺了一批從逆大臣,才補足了部分,還有二十萬匹布的尾款需要分批支付。
如今又向北齊舉債,一旦東梁國庫無力償還,只怕又得在高澄的逼迫與慫恿下,將屠刀伸向士族。
既收拾了江東士族,還臟不到高澄的名聲。
徐陵回了金陵館,高澄又命人將魏收喚來,安慰道:
“今日之事,讓魏卿受委屈了,且放心,朕會傳信張師齊,不許他將之記載于史冊。”
為了演好這場戲,魏收實實在在扮演了一回小丑,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若是徐陵此行順風順水,那誰都能察覺出其中有陰謀,偏偏是徐陵起初受人輕視,卻憑著自己的才智折服北齊君臣,這樣的劇本才能讓人信服。
當然,這樣的演出對于北齊君臣來說,都只是小場面。
當初高歡、高澄父子對于是否法辦尉景那一場,才叫大戲,經典程度僅次于賀六渾義釋高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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