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實在忙不過來,就少去北營嘛
第248章實在忙不過來,就少去北營嘛
對于王美人,和弟弟田蚡之間的賭約,長安朝堂內外,自然是無人知曉。
但如果有人知道,那肯定會對王美人豎起大拇指,由衷的贊嘆一句:夫人雖是女兒身,卻也足稱巾幗不讓須眉!
這當然不是因為次日常朝,周亞夫真的如王美人所說的那般,毫無征兆的跌下丞相之位。
而是因為這一日的常朝,早在天還沒亮、百官公卿還在宮門外等候時,便由內而外透著古怪。
尤其是在宮門開啟前,出現在周亞夫身旁的兩道身影,讓整個長安朝堂,都嗅到了一股莫名另人心季的味道
天子啟新年四年,夏六月二十五。
離朝議正式開始的卯時(早五點),還有小半個時辰;
即便是開宮門迎百官入內,也還有幾柱香的功夫。
雖是炎炎夏日,卻好在天還沒亮,提前趕到宮外等候的公卿百官,也難得可以享受這片刻清涼。
宮門之上,禁軍武卒披堅執銳,昂首挺胸,默默等候著身后的未央宮,傳出‘宣百官入宮’的命令;
宮門之外,百官公卿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閑聊著、交談著,再時不時和熟人拱手見禮,再互相問候一番。
和過去每一次常朝日相比,今日,似乎也并沒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至少在那兩道身影,在眾人諱莫如深的目光注視下,朝最靠近宮門處的周亞夫走去之前,今天的一切,都和往日一般無二
“丞相安好。”
低沉有力的一聲輕呼,將恭候與宮門外的所有人的目光,都匯集在了丞相周亞夫周圍;
聽聞身后傳來的呼喚,本捧腹站在宮門外,面朝宮門‘閉目養神’的周亞夫,自也循聲回過身。
待看到出聲那人,以及那人身旁的另一人,周亞夫本就繃著的臉,只瞬間再添一絲疏離。
“晁內史;”
“陶大夫。”
見面前的晁錯、陶青二人對自己拱手行禮,周亞夫也只得不情不愿的抬起手,敷衍的對二人回上一禮;
正要回過身,再次面向宮門做‘絕世高手沉思’狀,卻見晁錯莫名嘿笑一聲,又抬手指了指身旁的陶青。
“如果不是陶大夫托請,我是不會在朝議之前,來找丞相交談的。”
“畢竟朝野內外人盡皆知:周丞相大公無私,凡是朝中公卿百官,只要不登相府,便斷難見到丞相當面。”
“于情于理,都應該到相府尋丞相,而不是在這宮門之外,當著公卿百官的面;”
“只是過去這段時日,陶大夫屢屢登門,卻都沒能在相府見到丞相。”
“——據門房說,丞相上一次到相府辦公,似乎已經是兩個多月前的事了?”
“呵”
“丞相忙于國事,竟忙的接連兩個多月,都沒能抽出空去趟相府;”
“偏偏有些事,又非要丞相知情不可,陶大夫卻根本見不到丞相,實在不知該當如何是好;”
“這才托我這個厚顏無恥的人,找丞相當面問問”
帶著溫和的笑容,道出這番任誰都挑不出錯的話,晁錯不忘再靦腆一笑,望向周亞夫的目光,也稍帶上了些許尷尬。
而在周亞夫、陶青、晁錯三人不遠處,凡是離得不遠的百官眾人,則都紛紛豎起耳朵,羊裝低頭思考的模樣,腳下卻朝三人的方向小心挪出幾步。
——早自太祖高皇帝立漢國祚之時,太尉一職不常設,只在必要時臨時任命,就已經成為了漢家君臣的共識;
在這個前提下,漢家的‘三公’,往往指的僅僅只有常設的其他兩個位置,即丞相和御史大夫。
至于內史,雖是九卿,卻又掌握著‘全掌關中事務’的滔天權柄,甚至被坊間私下戲稱為‘關內相’!
雖然漢九卿之首,理論上仍是主掌禮教、祭祀的奉常,但論權柄和實際地位,如今漢室真正意義上的九卿之首,還當是內史無疑。
而現在,在等候于宮門外的人群中,最靠前的位置,如今漢家僅有的兩位三公——丞相周亞夫和御史大夫陶青,以及實際意義上的‘九卿之首’——內史晁錯,似乎有些事要商談?
毫不夸張地說,這三人聚在一起,別說是朝臣百官了,就算是天子啟見了,恐怕也得豎起耳朵聽聽:這仨人在聊些什么。
對于逐漸朝自己緩慢匯集過來的百官,周亞夫倒是并不很在意;
聽聞晁錯這一番夾槍帶棒,隱隱在指責自己‘不在相府上班’的話,周亞夫也只漠然昂起頭,豪不心虛的望向晁錯。
“我是武人出身,一向不習慣那些繁文縟節;”
“需要由相府拍板的公務,晁內史和陶大夫,可以直接去找丞相長吏。”
“實在需要我親自經手,也可以送到府上,我閑暇時自會過目。”
“——這些事,我早就向陛下稟奏過了,陛下也是同意了的。”
“二位如果有意見,大可直接向陛下去提。”
不顧百官公卿當面,言辭極為強硬的給出如是答復,周亞夫便自顧自回過身去,背對著百官公卿,包括晁錯、陶青二人,繼續朝著未央宮北宮門——司馬門的方向‘閉目養神’起來。
而在周亞夫身后,晁錯卻只與陶青稍一對視,便似笑非笑的低下頭去,不再多言。
“晁公”
“——不急”
“——朝議,還沒開始呢”
“稟陛下;
備盜賊都尉稟奏:去歲年初,吳楚七國之亂后,弘農郡東幾縣有流寇出沒;
至今年開春,弘農郡有半數縣、鄉地方,以流寇作亂之事上奏,請求朝堂調備盜賊都尉前去清剿。
自春三月中旬至今,弘農郡已呈奏疏足有十七道,就連地方縣令、尉,乃至鄉三老,都曾有類似的奏疏呈上。
只是相府至今沒有行文送到,備盜賊都尉有心清剿流寇,也至今只能待命”
卯時正,朝議正常開始;
天子啟照例出現在宣室殿,端坐于上首御榻之上,聽取百官公卿有關國事的匯報。
太子劉勝也一如過去這段時日,每一次常朝、朔望朝,規規矩矩坐在公卿班列最靠前的位置,如一尊泥塑凋像般,一言不發。
而朝議的內容,從第一個議題被提出開始,幾乎所有的問題,都直指已經為相近一年的丞相:條侯周亞夫
“弘農郡的流寇”
“呵;”
“——去年秋天,梁王入朝的時候,就曾在太后身邊說起過;”
“就連梁王的車架,都險些在來長安的路上,遭遇這伙流寇的劫殺。”
“這都快過去一年了,沒想到這伙流寇,居然還在弘農流竄”
在第一個議題,被一名六百石的采風御史道出之后,天子啟只搖頭苦笑著起身,又有意無意的側過頭,看向朝臣班位首席。
見周亞夫絲毫不為所動,又見天子啟再搖頭一笑,隨即昂起頭,澹笑著望向朝臣班位靠中間些的位置。
“這件事,是備盜賊都尉的不對了。”
“——丞相入主相府,還‘僅僅’只是短短一年前的事;”
“對于相府應該處理的公務,恐怕丞相,都還沒來得及熟悉。”
“既然丞相沒能給出答復,為什么不直接請示朕,或是去找太后呢?”
“任由弘農郡的流寇肆虐至今,殘民、害民,難道不是備盜賊都尉失職嗎?”
隨著天子啟這似乎是在指責、問罪,實則卻聽不出絲毫嚴苛之意的話語,朝臣班列之中,也早已走出一位腰系銀印的中年男子,面帶羞愧的跪倒在殿中央。
而在這名男子站出身的一剎那,跪坐于東席首席,努力完成自己‘觀摩學習’任務的太子劉勝,竟看見天子啟的目光中,隱約閃過了一抹異樣的光芒
“嗯?”
“備盜賊都尉”
“老爺子,這是想”
不等劉勝想明白個中利害,天子啟澹然一語,便算是為此事拍板定桉。
“著:備盜賊都尉,即刻調動麾下備盜卒,清剿弘農流寇。”
“——限秋八月初一日之前,務必要剿滅弘農境內的所有匪盜、賊寇之流!”
“之前的過失,就先罰備盜賊都尉半年俸祿,作為告戒,再以剿滅賊寇一事,許備盜賊都尉戴罪立功。”
“若清剿弘農賊寇不利,兩罪并罰,從重懲處。”
低沉的話語聲,惹得殿內眾人只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稍一回味天子啟方才的話,又各自稍松了口氣。
備盜賊都尉,是太祖高皇帝立國之前,蕭何蕭相國為了改善關中的治安狀況,特意向太祖皇帝劉邦請求設立的職務。
當時,尚還是漢王的高皇帝,才剛從漢中‘還定三秦’;
在關中連屁股都沒坐熱乎,便又馬不停蹄的東出函谷,集各路諸侯兵馬,和霸王項羽玩起了‘楚漢爭霸’。
而被劉邦丟在身后,全權交由相國蕭何治理的關中,卻因為曾經存在過的三秦三王,即雍王章邯、塞王司馬欣、翟王董翳的緣故,面臨著極為嚴峻的治安隱患。
——太祖高皇帝還定三秦,僅僅只是擊敗了這三王的主力,卻并沒顧上肅清這三王的殘存勢力;
于是,蕭相國便請求太祖高皇帝,設立‘備盜賊都尉’一職,專門負責蕩清流竄于關中各地的三王余孽,以及占山為王的草寇、賊盜之流。
經過連續幾年的高壓打擊,關中的治安狀況明顯好轉,絕大部分草寇、匪盜都被肅清,關中也終于恢復了正常的生產秩序;
完成歷史使命的備盜賊都尉,也自太祖高皇帝時起,從設立之初時‘位同九卿中二千石’的地位,次序降到位比九卿真二千石、位比郡守二千石;
到如今,曾位高權重的備盜賊都尉,更是淪為了位同都尉比二千石,屬中尉下轄,與中郎將平級的小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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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不難理解:老鼠沒了,貍貓就可以休息了。
但老鼠不會永遠消失,所以貍貓也還是得養在家里,只是不用再像過去那樣頓頓喂肉罷了。
說回現在,漢家立國已有近五十年,且不論關東如何,最起碼關中,已經少有匪盜、賊寇作祟的事發生;
在這樣的情況下,天子啟下令備盜賊都尉傾巢而出,去清剿弘農郡那百十來個烏合之眾,根本就不是什么難事。
但天子啟對此事的處理結果,卻讓百官公卿都不由失了神。
“陛下居然連句戒勉的話,都不同丞相說嗎?”
“這件事說到底,是丞相的過錯啊?!”
“難道陛下,是不想對丞相太過嚴苛?”
“又或是”
相較于仍有些迷茫的公卿百官,在殿側‘冷眼旁觀’的劉勝,此刻已經隱約意識到了什么。
而事態接下來的發展,也印證了劉勝的猜測。
——天子啟,真的是個非常合格的‘天子’;
尤其還是極為合格的劉氏天子
“除了備盜賊都尉,還有什么事,是需要由百官共同商議的嗎?”
“如果有的話,都說出來吧。”
“如果沒有,那諸公去向太后請過安,便各自回屬衙辦公。”
有先前那御史,拿備盜賊都尉的事打了頭陣,又有天子啟這一聲‘鼓勵’,朝臣之中,只應聲又站起好幾道身影。
“治粟內史左丞令有奏!”
“匠作少府右丞令有奏!
“太仆大廄令有奏!
“廷尉正監”
“典客丞”
“宗正丞”
“衛尉”
“郎中令”
“奉常···”
隨著一道道身影,從周亞夫所在的朝臣班列,也就是西席各處位置‘拔地而起’,殿內朝臣百官本還算澹然的神情,只不由自主的涌現出些許驚疑。
就連跪坐于東席首位,已經連續六、七次朝議沒有開口,始終謹記天子啟‘多看多聽、少說少動’之教誨的太子劉勝,看著殿內這接連站起的十幾道身影,面上也難得表露出些許詫異。
“霍!”
“下這么大本錢?!”
“九卿有司,這是都碼齊了?”
“旁的也就罷了;”
“宗正和奉常,摻和個什么勁兒啊?”
便是在劉勝這些許疑惑不解、天子啟不動神色的眼神鼓勵,以及公卿百官驚疑不定的目光注視下,次序從朝班中站起的那十幾人,便開始你一言、我一語,開始訴說起過去這段時間,丞相府的花樣‘不作為’。
內史說,關中夏天本來應該清理各地水渠,需要相府批準從國庫撥款;
少府說,糧食的事還有很多后續工作要做,需要相府配合;
太仆又說了:今年馬政的經費,已經快用完了,需要相府將明年的馬政經費,提前一兩個月從國庫調撥出來。
廷尉是有死刑犯,因為天子啟大赦天下而被赦免,需要相府復核;
典客是想多申請一筆經費,用來培養南越、閩越等臨難諸國,曾送來長安的質子;
宗正則想招一批官吏,需要相府批準。
衛尉想申請更新武器裝備、郎中令想申請幾個人事調動、奉常則是要申請經費,為太廟、高廟添幾件祭器
說來說去,眾人各有各的說法、各有各的說辭,九卿有司署衙,都各自有事被耽擱;
可若是把這些話提煉在一起,其實,也就是一句話
“唔”
“居然有這么多事,都因為相府的緣故,而被耽誤了啊”
在那十幾人各自道出相府,尤其是丞相周亞夫本人的‘罪證’之后,宣室殿內,足足安靜了有半柱香的功夫。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跪坐于西席首位,仍看不出絲毫窘迫的當朝丞相:條侯周亞夫身上。
而天子啟,卻是在漫長的‘思慮’‘糾結’之后,才頗有些‘不情不愿’的側過身。
有那么一剎那,御榻上的天子啟,和落座與東席首位的太子劉勝——父子二人望向周亞夫的目光中,閃過同樣一抹兇光!
但很快,那抹兇光就好似流星,也如同父子二人對周亞夫的愧疚般,一閃而逝
“如果是這樣,那丞相,可實在是讓朕難辦了啊”
“若只是一兩件事,那朕倒還能理解;”
“——畢竟丞相日理萬機,甚至還要抽空去北營,替朕瞧瞧我漢家的子弟兵。”
“偶爾有一兩件公務漏忘,也當屬情有可原。”
“但如今看來,丞相為相這一年多的時間,似乎”
“呵;”
“似乎,還沒能熟悉相府,以及自己的職責所在?”
面色頗有些‘為難’的道出一語,見周亞夫作勢就要起身,天子啟只趕忙再道:“實在忙不過來的話,丞相,大可少去幾趟北營嘛”
“啊?”
“——朕瞧著,北軍的將士們,對我劉氏、對我漢家,依舊還是忠心耿耿;”
“就算沒有姓‘周’的公侯元勛,替朕去視察、督促,北軍上下八部校尉、一萬六千多將士,也斷不會因為受誰人蠱惑,就沖入這未央宮,將朕擄了去??”
“丞相認為呢?”
“丞相認為,朕說的這番話,有沒有道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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