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帕的蘋果園階梯,不錯的海拔適應性訓練場地。
它從苯教寺廟遺址一直延伸至雪線,十一月底的枝頭垂著凍僵的果實,冰殼包裹的果肉收縮成褐色皺囊,整個凍土深處都混合著甜膩與酒精的氣息。
“腹式呼吸訓練,提升氧氣交換效率的有效途徑擴張你的腹部!不,不是胸腔!膈肌下沉,深一點,慢一點.”
“吸氣4秒.屏息7秒.呼氣8秒.呼氣時腹部自然內收.”
流亡藏人多吉的皮袍散發著牦牛油脂的氣味,他雙手環抱,一邊作出要點指導,一邊掃視著眼前青年男女的動作細節。
“哧溜——”
照明燈下,冰渣紛飛。
范寧手中的鍍鈦冰鎬在巖層打滑,反作用力震得腕骨發麻。
“冰鎬制動法主要應對滑墜危險,動作時要想象自己已進入危險狀態.朝鶴嘴一側轉身,另一只手緊握末端,扁頭,扁頭!靠近頭和肩所形成的夾角!雙腿打開,腳尖往下壓”
藏人多吉的聲音又響起。
“哧溜溜”
若依也擰腰連揮了幾鎬,靴底刮起一堆冰碴。
“臉朝雪地,并盡可能貼近!.肩和胸的重量壓在鎬頭上!背稍微拱起一點!”
第一輪扎扎實實練了40分鐘才稍息。
若依嘴里接連呼著白氣,胸口不住起伏。
“累嗎?”范寧看著她通紅的臉頰。
“挺有意思。”少女撥了撥頭發沖他笑道。
在某些如當下的時刻,山風會驟停,蘋果園里經幡齊齊垂落,如眾神收回祈禱。
“起來啦起來啦,再來。”范寧伸手。
“一會我要夜宵加餐!10個超大牦牛肉餡momo餃子!啊去!!.”
角度有些夸張的雪地坡面上,前方的若依靴底一滑,整個人摔了個倒栽蔥。
“Z字形爬坡法要以60°斜角切入雪坡!.鎬尖刺入深度需達鎬身1/3!.步幅不超過靴長1.5倍!”
背后冷冰冰的指導聲音再度響起。
抵達卡爾帕村的翌日,仍是計劃中的適應時間,除了裝備訓練和技巧訓練,更多的精力還要花在負重徒步上。
兩人清晨從家庭旅館出發時,村落的街道尚未徹底蘇醒,喜馬拉雅冷杉的樹脂氣息異常清新,早禱的民眾搖動著轉經筒,牛鈴聲與誦經聲在山谷回蕩。
“打擾一下,二位。”
才拐過第一個小巷,就有一道軟糯的女孩聲音從背后叫住了他們。
“什么事情?”
范寧打量著眼前這個女孩,她約莫只有十五六歲年紀,個子不高,一身紫衣,更有特點的是黑色發梢的末端帶著些許欲要滴落的酒紅。
“我知道怎么去那里,至少可以帶大半截的路程。”
“你?.你是說.”
“昨天的貢覺茶館,一樓發生的事情我知道,二樓我在隔間包廂也聽到了一些。”女孩走上前壓低聲音。
“哦,你也是向導,怎么稱呼?”若依倒是很樂意再有人主動上來攬活,選人的事情還沒著落,今天出門本來也兼具著物色向導的任務,“.不過,你熟悉路線?你能接?你們團隊實力怎么樣?LeoPargial峰并不在許可名錄”
“叫我瓊就好了。”
酒紅色頭發的紫衣女孩圍著兩人緩緩踱步,并沒有直接回答若依一連串問題的意思。
“其實,LeoPargial峰本身是印國政府欲要在今年新開放的一批許可山峰之一,但是,半途過程中出了件意外的事情”
意外的事情?范寧聽得眉頭皺起。
“年中的時候,一批前來‘踐行藝術活動’的登山者計劃攀登LeoPargial峰,人數還不少,萊里奇的向導團隊接到了這筆灰色大訂單,在其運作和賄賂之下,相關監管部門的經辦人也選擇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在攀登的過程中,登山發起人忽然臨時提出改道,表示之前雙方是在溝通上產生了一些誤解,自己所要求的前往之地,是與之發音接近的另一座秘密山峰ReoPurgyil”
什么!?.
兩個發音真的是兩座不同的山峰!?
真有秘密山峰的存在!?.
巨大的驚詫感擊中了范寧,枝頭上有更多陽光射入了視網膜,他感到有什么未知的念頭或記憶在深隱的地方開始發酵、顫動,那種顫動如被攪起來的五彩斑斕的肥皂水,繁復混沌到不能用理智去分辨。
“按照登山發起人的說法,‘LeoPargial峰’另有一名為‘ReoPurgyil’的雙子峰,L在左側偏西朝向,而R在右側偏東朝向,間隔一個深淵峽谷.‘R峰’的海拔比前者略高一百多米,到了7000米左右,但由于某些奇特的氣象因素,‘R峰’云遮霧障,即便在衛片地圖上也難以看清形貌.”
“所以呢?后來呢?”范寧忍不住追問。
“雙方其間經歷了怎樣的交涉過程不得而知,萊里奇應該沒有同意帶路,或者說,沒有完全同意帶路。”瓊說道。
“他當時應該同樣有點驚訝,因為自己向來都不知曉還有什么秘密山峰的存在,也無法對其說的話證偽.但是,作為整個喜馬偕爾邦向導市場的幕后規則操控者,拒絕貿然帶領陌生未知線路,是他親自定下的最基本職業原則萊里奇應該發出過警告,不過最后,部分口頭上的提醒和指引可能混雜在了一起,并且,向導團隊目送他們行路了一段距離。”
“然后,最壞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也許是雪崩,也許是迷失,也許是雪崩導致的迷失,整個登山團隊后來在山上音訊全無,合理認定為全部遇難。”
若依吃驚地站著,范寧更是在原地半天僵直不動。
過了許久,范寧的脖子才開始上下搖晃,就像是在承認般點頭。
一直到瓊挪動了腳步,兩人才跟了上去。
“這一消息若傳開,更大的上面會追責徹查不說,在登山圈子里的迅速傳播,也會迅速動搖萊里奇的生意基本盤,于是消息被動用鐵腕手段嚴密封鎖。”
瓊邊走邊擰開鐵門的鎖。
原來她的住處,就在兩人昨夜住下的家庭旅館不遠鄰舍,房子的門頭不太起眼,庭院逼仄,但進去后別有一番天地,四周打理得很精致漂亮,滿墻盛開著顏色鮮艷的寒季花卉。
“幾個副手可能被滅口或軟禁,相關政府部門負責人剛開始被警告不要多問,繼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并受到了‘賄賂證據親人安全’的封口威脅,后來則也沒了公眾露面。”
“再加之由于這個登山團體一開始就過于低調,目前事情已過去四個多月,暫時還沒進入公眾視野。”
“你又怎么會知道這些?”聽了這么多,范寧突然眼神變得銳利。
“看你的相貌,好像不是純粹的當地人?”若依也充滿狐疑,開始盤問。
“我的父親是前蘇聯人,那個登山團隊的受雇者之一。”瓊說道,“當時,唯一幸存折返。”
“那他現在?”范寧追問。
“去世了。”
“也是被萊里奇滅口?”
“倒不是,萊里奇恐怕也不知道后來能有個人下來,但是,父親發瘋了。”
“看來是和經歷的這一場慘劇有關。”
“倒也不一定。”
“也不一定?”
范寧對這個紫衣女孩的身世涌起了重重困惑。
他和若依進入了小木屋的外庭,出于清晨日照角度的緣故,這里的采光還不是很好,范寧久久凝視著上方懸掛的一幅泛黃的相片。
坐輪椅的黑衣男子抽著煙斗,后方是河流與針葉林。
落款的墨水字跡已經蜿蜒彌散,依稀辨認出“.I”的字樣。
“你父親?他不是只是受雇者嗎?怎么也是斯克里亞賓的后人!?”
“不,這是我曾祖父,并不是你指的那個作曲家斯克里亞賓的后人。”瓊輕嘆一口氣,“其實.他在世的時候,蘇聯尚未解體的時候,在學術界,包括你們華夏國,還是有些名氣的”
“嗯?”
“偉大的人民勞動英雄,蘇聯國家獎、列寧獎和列寧勛章獲得者,莫斯科獸醫學院教授,蘇聯科學院、農業科學院和醫學科學院院士,蘇聯科學院蠕蟲實驗室負責人,代表性著作,《普通蠕蟲學》《蘇聯蠕蟲學的創建和實踐》.”
瓊轉過身去,打開了小木屋的門。
“如果確定合作的話,進屋詳談吧,我不會像萊里奇那樣漫天要價,1.5萬美金的向導費,就夠我一個人花很久了,不過,我還有一個額外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