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了,那一會見。”
電話那頭的若依禮貌回應。
放下手機,范寧依舊靠在駕駛位上,怔怔看著前方的路燈出神。
但半分鐘后,他坐直身體,重啟車輛,很快就從前方開下匝道。
在等紅綠燈的時間里,又迅速拿起手機,在自家附近的一家五星級酒店訂下了一個套間。
非預約的下單,四位數的價格,范寧也沒猶豫。
隨后調頭,重上高架,往相反方向急速行駛起來。
回家一趟。
老爹不在家,這么重要的常年合作客戶,必須得是自己去接待了。
范寧自己的家也在城郊,是套小迭墅——由于范辰巽對畫室的需求面積較大,綜合考慮性價比和便利度,在市中心很難住到心儀的房子,像這樣地段遠一點的精裝小迭墅,價格反而完爆那些市中心的“江景房”、“學區房”。
不過,這個城郊和自己上班的城郊出租屋,完全是兩個方向。
只能明天通勤時更加起早一點了。
“情況不錯的話,至少是一年半載的搬磚收入呢,必須得去啊.”
手握方向盤的范寧自嘲地笑笑。
這通電話進來之后,他多少是精神狀態“在線”了一點。
這位若依小姐的全名是若依·馮·埃斯特哈齊,來自奧地利薩爾茨堡的一個沒落貴族家庭,應該也有一些日耳曼人的血統,嗯,說是“沒落”.
范寧記得范辰巽說過,她的家族自18世紀起,為哈布斯堡王朝提供了長達一百年的藝術品投資與修復服務,其父親卡爾·馮·埃斯特哈齊,即范辰巽最重要的客戶,也是賞識者,是維也納的一名資深策展人,兼國際公認的巴洛克繪畫修復專家。
他們家族分支很多,產業也涉獵廣泛,“埃斯特哈齊畫廊”專營歐洲市場的油畫投資交易。
既然是“投資”,既然追求升值獲利,那么入手價格一般相對較低的民間渠道,自然是重要的組成部分。
埃斯特哈齊與范辰巽合作了十多個年頭,每年年底他都會專程來一趟東方。
范寧也因此結識了若依。
兩人多少有過一些交流,還互關了ins,不過范寧的號很少用,基本是個僵尸號,至于現實中見面的頻率.比一年一次要更低,因為事情主要是兩家大人的事情,范寧不是每次都會跟著。
記得埃斯特哈齊的團隊每一次過來,一般會在國內待上十天半月——看似時間不算短,但他們不只去一個城市收購畫作或出席活動,也不只范辰巽這一個合作對象,實際上的行程安排,還是非常緊湊的。
這也是范寧作為“乙方”,必須盡量就著對方時間的原因,他們可能明天下午或晚上就要走,最多最多待到后天。
時間在回憶中流逝得很快。
范寧的車駛入一片在深夜很幽靜的迭墅區,拐了幾道彎后,車燈在自家小院子門口照出了穿淺紅色長款風衣、背杏色單肩挎包的若依小姐。
對方聽見動靜已經側過頭來,黑發和束腰帶一齊在夜風中飄蕩,范寧趕緊搖下車窗禮貌打招呼,并同步按開了院落鐵門的電子鑰匙。
車輛在院落停好,和她走近房門幾乎同步。
“不好意思,久等了。”范寧砰地關上車門。
“沒關系,我剛到不久。”若依的嗓音比電話中的更好聽,中文的咬字明顯富有“外賓感”,但不妨礙其清晰和流利,“你今天的原計劃好像不打算回家?”
“是啊,我工作了,平日為通勤方便,租了一間房子。”
“哦,對,你是今年畢業。一份什么樣的工作?”
“藥物研發,有機化學方向的。”
“聽起來很酷。”
“實際上是一種‘勞動密集型’行業。”范寧笑笑,視線在對方的藍色眼眸間略作停留,沒去過度吐槽什么不如意。
兩人隨便寒暄幾句期間,他低頭翻找起房門鑰匙。
找著找著忽然意識到哪里不對勁。
“你一個人來的!?”范寧詫異地四處張望。
最開始搖下車窗照面時,他只覺得這女孩兒好像比上次見時更瘦了,但完全沒反應過來,她旁邊沒人,就一個人。
若依“嗯”了一聲。
剛才電話里也沒說啊.還以為是默認語境呢.
范寧心中奇怪,但對方沒主動解釋埃斯特哈齊先生怎么沒來,他又覺得當下立馬就追問的話,有點冒昧。
“行李放哪了,我幫你提。”
“沒有。”
“.呃?”
“就它。”若依將杏色小挎包換了個肩膀。
范寧徹底懵圈了,出這么一趟遠門,而且多少要待一段時候,去一些城市,就這么幾乎一個光人出門的嗎?
就算是比較“省事”的男生,也至少得提個箱子吧
但這么一直站在門口說話肯定是不太妥當的,范寧幾乎還是沒怎么耽擱地擰開了房門。
“鞋不用換,家里也挺亂的。”
范寧剛說完,卻看到若依已經把小皮靴解下,放到了外面的鞋架上,他只得趕緊踮腳,在玄關高處的格子一頓摸索,臨時拆了一雙新的拖鞋放她跟前。
隨即大步騰挪,拉開幾處電燈,換水,燒茶,順手歸位幾件觀感有點礙事的東西。
“你吃過東西了嗎?”
“不餓。”
“先直接帶你去看看?”
“好啊。”
迭墅共有兩層加一個地下室,經過一段半月環式的階梯后,范寧拉動門把手推開。
“嘶”
他直接蹲下捂臉。
地下室門口那幾米見方是比較黑的,這一下推開,范寧感覺自己的眼睛快被一大片突如其來的強光致盲了!
閉眼之后,仍有一大塊一大塊的青紫色“瘀斑”在黑暗中跳動。
什么情況?上次出門忘關燈了嗎?可是也不該這樣啊
這近乎是一個大功率日光燈直接糊到了臉上
“你怎么了?”若依的嗓音有些疑惑。
范寧聽到了“咔噠”的響聲,她應該是把手邊墻上的開關按了一下。
晃了幾下頭再站起睜眼,范寧看到地下室此刻亮著正常且明亮的日光燈。
所以剛才應該是關著燈才對啊?
到底怎么回事
“抱歉啊,這么晚把你叫回來了,你是不是沒休息好。”若依說道。
“也沒有就是忽然有點頭暈,沒事。”范寧擺擺手,領她在地下室分出的幾個隔斷間轉了一圈。
最后兩人停在一面墻前。
范辰巽《秋千》系列創作油畫。
“今年的這幾幅‘秋千’系列新作都很棒啊,比往年的更有意思了。”若依由衷地稱贊。
她最先在其中的大尺寸一幅前站遠,而后又湊近,持著開閃光燈的手機,各處打量細節。
90x140厘米的布面油彩,一些刻意“臟且雜色”的運筆勾勒出了懸崖的邊沿,四個人坐在那里,身后,黑色繩索從看不見的畫布上空垂落,吊著一座孤零零的秋千。
這幅畫作的題材應該當屬“風景”而非“人物”,因為構圖拉得很開很遠,秋千被透視得較大,人物卻很小,寥寥數筆,連性別特征都很難分清。
而更為引人奪目的,是懸崖對面的遠處,另三分之一的布面角落.
畫家用大量深紅的厚涂,輔之以少量的褐、黑、黃、棕色塊,描繪出了一大團擁擠的、難以辨明形態的、仿佛只有不可知情緒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