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察覺到魔龍的,是兀孫薩滿,原本正溝通天地之靈的薩滿,驀然睜開雙目,只見桌案上,自己那些占卜,施法所用的獸骨竟不約而同顫抖了起來。
這些封存著野獸之靈的法器,仿佛被某種食物鏈頂端的兇獸盯上了,連僅存的本能都在哀嚎。
“那是什么怪物?”
頭戴九羽博帽,頸掛羊皮鼓的兀孫薩滿,拄著一把鷹首權杖匆匆走出了營帳。
天空中傳來的可怕氣息,仿佛一顆墜落的太陽,要將毀滅世界的高溫降于韃靼大軍的頭頂。
哪怕相隔如此之遠,兀孫薩滿都能感覺到那顆灼熱的強大魂靈,連天地之靈一時間都要避其鋒芒。
“是魔龍,拂菻人的魔龍!”
在韃靼語中,對于魔龍有一個特定的詞匯,不會跟東方天朝的皇權象征所混淆,這種能飛,有鱗,能噴吐烈焰,毒水,寒霜的魔怪,在草原上也常是游牧部族的大敵。
兀孫薩滿年輕時,也曾追隨自己的老師斬殺過一頭每天都要襲擊牧民,搶食羊群的紅鱗魔龍。
那頭死去魔龍的斷頸處流淌出的是宛如熔巖般,半凝固的液體,所流淌到的地方,時至今日仍舊寸草不生,彌漫著刺鼻的硝煙,即使到了冬天也不會覆上積雪,向來被韃靼人視作不可靠近的禁地。
正因為了解,兀孫薩滿才明白這種怪物在兩軍交戰時所能發揮出的可怕殺傷力,無論是烈焰,毒水,寒霜,從頭頂降下時都同樣致命。
“傳訊給術赤那顏,提醒他小心頭頂的威脅,必要時再請闊闊出那個家伙出手。”
營帳內,桌上擺放的獸骨紛飛而起,一道道強大的靈體氣息在其中復蘇。
長生天的薩滿擅于溝通天地之靈,也擅長駕馭動物之靈,他們走的不是納天地偉力于己身的路子,而是將自身作為一個與天地萬靈溝通的媒介。
他們最常駕馭的動物靈,就是草原人最崇拜的“鷹”“狼”“鹿”“馬”。
天空中的黑斑變得越來越大,一顆巨鷹顱骨飛起,巨大的靈性光芒從天而降注入其中,眨眼間就于半空中顯化為了一頭有著錚錚鐵羽的大鷲。
兀孫薩滿輕點法杖,整個人騰空而起,落在了大鷲背后。這頭猛禽發出了一聲清冽的鷹唳,振動巨翼掀起狂風迎著天空中的魔龍便疾馳而去。
離得近了,魔龍可怕的輪廓也變得越發清晰。
那赫然是一頭有著三顆頭顱,每一顆頭顱都戴有不知是何金屬打造的王冠,渾身覆滿了仿佛盾牌般的巨大黑鱗的異種魔龍,它那鱗片包裹下的身軀雖略顯纖細,但仍充滿了可怕的力量感。
觀其氣息,大小,均是比自己老師曾獵殺的那頭紅鱗魔龍強出了不止十倍。
巨鳥一現身,便引來了三頭魔龍的矚目。
三道或暴虐,或戲謔,或冷漠的眼神,使兀孫薩滿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變得不暢了。
作為最擅長引動天地之靈的大薩滿,他能清晰感知到此方天地的規則在這三顆腦袋的異種魔龍面前,都已經變得扭曲了,這再次彰顯出了對方實力的不凡。
怕是就連當初闊闊出親手降伏的那頭掀起白災,使整個韃靼草原化作一片凍土的北海巨怪也就這種層次了。
這種魔物,在他們薩滿教里,有一個特定的稱呼——能引起天象變化,在草原上掀起能危及數十萬人生命的天災的“災厄之獸”。
“尊客可是拂菻汗?”
眼看著三首魔龍的口腔里都已燃起火光,兀孫薩滿敏銳地察覺到了在那魔龍頭頂,竟赫然站著一道人影,魔龍的飛行速度是如此之快,但對方竟只是扶著一根龍角,便如履平地般穩穩立在了龍首之上。
狂風吹起他紋有龍首的披風,帶有八朵百合花枝的冠冕彰顯了對方的身份——拂菻汗。
“我是所有東方法蘭克人的皇帝,美索不達米亞的新君,也是你口中的拂菻汗。你是韃靼人的超凡者?”
魔龍似是接到了對方的指令,口中的火光漸熄,一道溫和的男聲緩緩傳入兀孫薩滿的心神,那不是語言上的交流,而是意識上的交流。
就這么一下子,兀孫便感覺到了對方那仿佛汪洋大海般深不可測的精神力。
“拂菻汗,我們已經訂立了互不侵犯,共討薩珊人的盟約,為何突然來此?”
對方輕哼了一聲,仿佛一道雷霆劈落于他的意識海。
“我與你們的大汗約定,雙方以扎格羅斯山脈外界。并且我軍已攻破泰西封,巴格達兩都,薩珊王也已向我俯首,自此美索不達米亞盡是我的土地。你們韃靼人擅自侵犯了我的領地,還要問我為何而來?”
兀孫語氣一弱:“我們并不知曉美索不達米亞的薩珊人已臣服于您,這是一個誤會,貴我兩邦本應是共伐拜火教徒的友鄰,何必如此針鋒相對?不如我們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擅啟邊釁,背棄盟約,我不覺得跟你們這群不講信譽的野蠻人有什么好談的。”
洛薩不打算再繼續廢話了,這些草原上的惡狼,只有拳頭才能換來他們的尊重,若是他們要像前世時,遠征東歐,即便是打到多瑙河他都懶得摻和。
若韃靼人見好就收,止步于美索不達米亞,在波斯高原建立起“伊爾汗國”,他同樣懶得干涉,跟薩珊人做鄰居,與跟韃靼人做鄰居,于他而言都沒什么分別。
可若侵吞美索不達米亞,新月沃土的最后一塊拼圖,已然觸及了他的底線。
吼——
隨著洛薩下令,三顆巨大的龍首同時亮起了火光,空氣中的溫度驟然拔高到了一個極致。
兀孫薩滿能清晰感知到自己所能調用的天地之靈在這一刻已被壓縮到了一個極小的數目,座下的大鷲之靈也發出了一連串不安的啼鳴。
霍韋贊的守軍突然感覺壓力驟減。
韃靼人的后方傳出蒼涼的牛角號聲。
即將登城的怯薛軍停住了腳步,頭也不回地向己方營地撤去,城頭的伊萬部精銳也開始且戰且退,在留下十余人斷后以后,大多數人都退回了營地當中。
“韃靼人退了?”
“要不要追?”
魯米總督搖了搖頭:“韃靼人狡猾,小心有詐。”
他搞不明白韃靼人為何會在占盡上風之時,果斷放棄了攻城,但這終歸是一件好事,聽著耳畔傳來的陣陣歡呼聲,他的心底也涌現出了一種劫后余生的慶幸。
此番血戰,他們損失良多。
他也是第一次領教了這些韃靼人的可怕,難怪那么多堅城要塞都被其輕松攻破,也難怪那么多傳承久遠的薩珊貴族,會向這些野蠻人俯首稱臣。
實在是這些韃靼人的戰斗力太過可怕。
“總督大人,會不會是?”
幾乎是同一時間,魯米總督和身邊的親衛同時冒出了一個想法,他們齊刷刷抬頭看去,只見天空中,一道已經顯露出清晰輪廓的魔龍,正盤旋著與一頭格外雄壯的巨大猛禽對峙著。
它們飛得很高,以至于戰場上嘈雜的環境使人們根本沒注意到這兩頭龐然大物。
“圣火在上,果然是新君駕馭著他的魔龍趕來了!”
“兄弟們,援軍到了,霍韋贊保住了,我們不會死了!”
魔龍在法蘭克人那邊,是隨時可能將己方付之一炬的可怕夢魘,但若是在己方這邊——那頭韃靼人的巨鷹又豈會是魔龍這種圣火孕育出的惡獸的對手?
就像基督教里,惡魔也是上帝造物一般,魔龍雖然被冠以一個“魔”字,但哪個拜火教徒都不會否認這些能噴吐出無窮烈焰的魔龍同樣是得圣火鐘愛的一種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