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西封,萬王之王宮殿里。
仍舊戴著寶冠,極盡華美的巴赫拉姆六世,此時已陷入了深深的恐懼當中。
呼羅珊六城盡失,伊斯法罕被圍,整個波斯陷入到四分五裂的混亂狀態,不知多少城市放下武器,投靠了韃靼人,也不知有多少城池被韃靼人攻破,屠滅。
韃靼軍隊的強大,手段的殘暴,已深深震懾了這位萬王之王。
一時間,他不禁生出了些許后悔的情緒,當初他跟屈出律聯盟,卻只想著讓契丹人這個百年宿敵擋在前面,跟韃靼人互相消耗,不愿出兵支援。
卻不曾想,曾顯赫一時的契丹人竟在韃靼人面前如此不堪一擊,短短半年就敗亡了。
爾后等到花剌子模國也遭遇慘敗,慌忙反應過來的巴赫拉姆六世才終于開始派兵支援,可結果反倒是雙方聯軍一戰被殺了個干凈,頭顱被堆積起來筑成高塔,血水匯聚起來流淌成河。
緊跟著,韃靼大軍長驅直入,從小道直入波斯高原,倉促組織起的數支軍隊,根本無力阻擋,很短時間里就被吞噬殆盡。
巴赫拉姆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可怕的敵人,明明兵器,武備對方也就跟己方持平,但巴赫拉姆卻感覺自己這邊就如原始人一般任由敵人暴打而無還手之力。
這是戰術理念上的差距,也是士兵組織度上的差距。
巴赫拉姆不明白問題出在哪,但即便他明白也改變不了薩珊王朝這個建立時間比東帝國還早,綿延已近千年的老邁國家了。
一些大臣低聲勸慰道:“陛下不必憂心,這韃靼人,不過就如當初白匈人一般,或許能逞兇一時,但絕不可能久持。”
白匈人即嚈噠人,曾一度稱霸中亞,打得薩珊王朝俯首稱臣,但最終被薩珊王朝和突厥汗國聯手擊敗。
“白匈人再不濟也顯赫了將近百年。”
巴赫拉姆六世臉色鐵青:“你等將韃靼人比作白匈人,難不成也要我向那蠻夷之輩的君主俯首稱臣百年,方能洗雪恥辱嗎?”
他憤怒的咆哮聲回蕩在大殿當中。
臣子們一個個低下了頭,接連幾次大敗于韃靼人之手,再蠢笨的人也不會認為這個新崛起的游牧帝國還不如當初的白匈人。
發了一通脾氣,巴赫拉姆又忍不住問策群臣:“如今伊斯法罕正遭受韃靼人圍攻,守城的蘭加爾扎德總督幾次發信求援,我們該如何是好?”
伊斯法罕是薩珊王朝在波斯地區最重要的幾座城市之一,一旦此城淪陷,基本上就可以宣告波斯地區已全境陷落于敵手了。
大維齊爾,穆斯塔法開口道:“陛下,如今韃靼人勢大,當務之急,是派重兵把守住扎格羅斯山隘,使韃靼騎兵不能進犯,再征召西部領地諸總督聚兵于泰西封。
此外,您作為拜火教世界的共主,還應號召一場整個拜火教世界針對韃靼人的吉哈德!
尤其要聯絡東方的強鄰古爾突厥國!如今契丹國已亡,兩國已成唇齒相依的局面。”
“古爾突厥的國君吉亞斯丁不是庸主,料想他也能看到韃靼人的威脅,若能引他來援,雙方夾擊陷入在波斯地區的韃靼人,則戰局必將偏向我方。”
一番話說的是條理清晰,底氣十足,總算是安撫住了巴赫拉姆心中的慌亂。
他沉住氣,應道:“就照你說的辦。但僅僅只征召諸總督的軍隊是不是有些不足?可否征召駐防于西部邊疆的邊軍回朝?”
穆斯塔法略作思索,便搖頭道:“不可,陛下,法蘭克人這些年與我們雖然未曾發生沖突,但不代表那些狂熱的野蠻人就放棄了繼續東征;倒是盤踞于杰濟拉和亞美尼亞地區的阿尤布余孽,如今北征格魯吉亞王國之路受挫,陛下不妨以波斯淪陷區的一塊領地為代價,征召他們為您作戰。”
“阿尤布的余孽?”
巴赫拉姆六世對薩拉丁一直是深惡痛絕,對這些阿尤布王朝余孽自然也毫無好感,當即反對道:“大維齊爾此言差矣,杰濟拉地區一直由贊吉王朝的舊部統治,他們早已臣服于我,如今卻遭阿尤布余孽攻滅,我不為他們做主也就算了,怎么能反而承認他們對杰濟拉的統治呢?”
杰濟拉地區指的是“阿布德—阿勒—阿茲茲山”和“辛賈爾山”組成的單薄山脊到“陶魯斯山”腳的平原地區。
此前,統治這些地區的贊吉王朝滅亡后,紛紛獲得獨立地位的地方領主,他們游走于阿尤布王朝和薩珊王朝之間,對兩方都稱臣,但也對兩方都陽奉陰違。
巴赫拉姆拒絕大維齊爾的提議,歸根結底還是記恨薩拉丁曾經對他地位的挑戰。
穆斯塔法搖頭道:“陛下,您不可以個人喜好來決策,阿尤布的余孽實力不弱,若能為我們所用,既能減輕西部邊防壓力,又能獲取一支精銳之師,此兩全之舉。”
巴赫拉姆強壓住心頭的不快,問道:“現在他們由誰做主?”
“名義上是薩拉丁的幼子扎希爾,實際上是薩拉丁的侄子塔基丁,陛下可分化瓦解二人,使他們不和,再作為仲裁者,驅使他們為您作戰。”
“也罷,就按照穆斯塔法你說的來辦!”
大維齊爾又道:“您還應立刻修書一封,派遣使者攜帶大量金銀珠寶,送到法蘭克人的皇帝洛薩手中,要與他親善,使其不要進犯我國邊境。”
巴赫拉姆疑惑道:“僅是一些金銀珠寶,能穩住法蘭克人不要東進嗎?”
這些年,阿尤布王朝滅亡后,許多貴族都流亡到了薩珊,他們極力訴說著法蘭克人的可怕,誰也不敢輕視這個僅僅一年時間就取代了龐大的阿尤布王朝的法蘭克人帝國。
“應該可以把,兩國這些年一直相安無事,那法蘭克人的洛薩皇帝,短短一年便鯨吞了阿尤布王朝的諸領地,眼下最緊要的事恐怕還是鞏固現有領土。”
“除了金銀財寶以外,陛下還可以再許諾向法蘭克人開放幾條商路,請那些熱那亞和威尼斯的商人幫忙游說一番。”
大維齊爾的臉上信心十足,心中其實也對能否穩住法蘭克人沒什么底氣,畢竟如今薩珊接連幾場大敗,連不死軍都折損了三分之一,已把自身的虛弱暴露無疑。
他要是法蘭克人的領袖,必定不會坐視良機逝去。
“都按照你說得來辦。”
巴赫拉姆稍松了一口氣:“穆斯塔法卿不愧為國之柱石,眼下多事之秋,一切就都仰仗您了。”
“陛下,還有一事。”
穆斯塔法沉聲道:“最近從波斯逃回來的難民與日俱增,他們時常向人們控訴著韃靼人在波斯地區的暴行,花剌子模的國都,因抵抗激烈,全城都被夷為平地,只有少數工匠得以幸免;內沙布爾因為抵抗激烈,全城十七萬居民被屠殺一空;韃靼人不僅屠殺,還毀壞水利設施,毀棄良田,焚燒綠植,堵塞泉眼,被他們毀掉的城市,怕是一百年都難以重建。”
穆斯塔法語氣微頓,又道:“此等暴行,已激起民憤,民眾,阿訇們都在請愿,希望您出兵解救波斯地區的民眾于水火。”
巴赫拉姆六世攥緊了拳頭,眼眶泛起紅光,他是個貪圖享樂的君主,年邁之后也略顯昏聵,但聽聞這些慘劇,還是忍不住痛罵起來:
“這群該死的強盜,卑劣的惡狼,只知道毀滅與燒殺的屠夫,即使是野蠻無知的法蘭克人也勝過他們十倍!穆斯塔法,傳我的諭令,各方總督需即刻進行總動員,將所有不死軍后備人員劃撥入伍,我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組織起一支大軍,將這些肆虐于波斯的匪徒統統絞殺干凈!”
穆斯塔法搖頭道:“陛下不可因怒興兵,眼下國家主力新喪,倉促拉起一支隊伍,又能有幾成勝算?”
他提出此事,可不是想要激怒巴赫拉姆,而是要告誡對方:“韃靼人不是天性殘忍的野獸,他們屠殺是為了震懾,是為了散播恐懼,眼下還是民憤,可一旦我們再失敗...”
他沒繼續說下去,但誰都明白,一旦民眾們發現,自己根本抵擋不住殘暴的韃靼人,為了避免屠城的災難,便很有可能大規模投向對方。
民憤,與民懼往往只有一線之隔。
畢竟韃靼人對主動投誠者的待遇,向來還算不錯,最起碼對舊的統治階層而言,比動不動就搞抄家滅族的法蘭克人可寬厚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