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闊的中亞大地上,一聲嘹亮的鷹唳喚醒了整個大戈壁。
在一處背風的坡地上,數萬契丹大軍正嚴陣以待。
最中間的自然是喀拉契丹最精銳的宮分軍,由直屬于菊兒汗的部落出兵組建。
他們占據最優渥的牧場,土地,擁有大量部民,奴隸,裝備也最為精良,雖然在此前虎思斡耳朵的地產都被韃靼人劫掠,搶占,失去了兵源地,但主力尚存,此次耶律直魯古共派出了一萬部眾,有八千輕騎,兩千披甲重騎。
統帥這支宮分軍的,也是契丹元老,菊兒汗的族叔耶律宗瀚。
兩翼布置的則是六院部數目眾多的輕騎兵,六院部也是契丹諸部當中的核心力量,雖然由于此前的南院大王行廢立之事被菊兒汗厭棄,一度邊緣化,但在屈出律執掌以后,吸納了為數不少的從韃靼草原跑來,投奔屈出律的乃蠻部殘部,如今實力依舊非常強勁。
此時的六院部,足足湊出了兩萬輕重騎兵,其首領屈出律也是此次東征大軍的統帥。
除了這三萬契丹本部的精銳力量,其余便是來自各部族的仆從軍了,有回鶻人,葛邏祿人,康里部人,粟特人等,當然,也包括大多是薩拉森人的“伊萬部”。
黃色的大戈壁上,山谷中吹來陣陣塵風,整個天空昏黃一篇,連那酷熱的烈日一時間都失去了些許溫度。
伊萬鎮定自若地飲著葡萄酒,他手下經過整編后的一萬部眾,此時盡數埋伏在了他身后的山坳當中,他們頭頂蒙著一層氈布,此時正小口咀嚼著干糧。
“伊萬,你說就這一層氈布,真能遮住獵鷹的視線?”
富爾克到東方也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對于獵鷹這種神奇的動物也算有所了解,這種能從數千米高空之上,發現草原上一只野兔的猛禽,一直是十字軍的心腹大患。
“或許吧,畢竟那位沒頭發的僧侶,看上去還挺有兩把刷子的。”
這些氈布上面都畫了一些神秘的經文,據說還供奉在寺廟當中開過光,雖然不懂這到底是什么玩意兒,但伊萬覺得應該能奏效。
伊萬隨手揪起一根草頸放到嘴里咀嚼著:“你想,那耶律直魯古和契丹的貴族們又不是蠢豬,那些東方僧侶要是沒兩把刷子,怎么可能獲得這種尊崇?”
富爾克還是放不下心來,畢竟天主教的僧侶他是知道的,基本沒什么本事,這些東方僧侶看上去也就是比天主教的僧侶更禿一些,除此之外,倒真沒看出有什么神異來。
“咱們得罪了那個屈出律,又被分配了這么個伏擊的任務,我擔心他們拿咱們當誘餌。”
“放心好了,那吃軟飯的小白臉雖然得契丹王的賞識,那幫契丹貴族們可不買他的賬,咱們如今站在那個副帥,契丹皇帝的叔叔這邊,真要有什么問題,他肯定會提醒我的。”
伊萬其實也拿不準,但他得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畢竟他們這種“仆從軍”,許多時候扮演的,本就是炮灰,誘餌這類角色。
更何況契丹人還在戰前,征用了他們的坐騎,如果不是作為補償,耶律宗瀚調撥給了他們一批軍械,甲胄,伊萬就真的懷疑這幫契丹人是要把他們當成棄子了。
富爾克嘆了口氣,他覺得伊萬被契丹人所謂的“收復失地后,把高昌回鶻的土地,奴隸盡數分發給伊萬部”的許諾給迷了眼,但也知道自己這幫人早就已無路可退。如今所能做的,唯死戰而已。
伊萬突然感覺地面有了細微的震動,他將耳朵貼近地面凝神傾聽了一番,猛然抬起頭,小聲道:“來了!傳我的命令,所有人不得有異動,違令者殺無赦!”
一眾埋伏在山坳當中的伊萬部士兵,紛紛咬緊了牙關,不敢發出一點動靜。
畢竟他們都是薩拉森人,都知道獵鷹眼神的毒辣,如果被發現,他們這些連坐騎都沒有的步兵,在這山坳當中的平地上遭遇了韃靼騎兵,要面臨的絕對是一場屠殺。
遠方響起了牛角號悠揚蒼涼的聲音。
緊跟著,是一連串的狼嚎聲,密密麻麻,叫得直瘆人。
許多伊萬部的士兵們都聯想到了“韃靼人的薩滿能驅使風火閃電,還能驅使草原上的群狼”的傳說。
地面震動的幅度越來越大,很快,在那山壁之上,出現了一頭高大健碩,肩高堪比駿馬的白狼,它蹲坐在地上,黃色的瞳孔當中充斥著嗜血與暴虐。
它高昂起脖頸,帶起此起彼伏的狼嚎聲,顯然,它就是狼群的頭領。
伊萬屏住了呼吸,凝視著這頭可怕的畜生。
在那畜生身后,一個戴著鐵面具的男人,駕馭著坐騎,緩緩出現。
男人挎著一把騎弓,馬鞍兩側密密麻麻懸掛著八只箭袋,華美的金色鱗甲,彰顯著此人韃靼大將的身份。
男人身后,十余名怯薛親衛跟上。
“哲別大人,遼狗在遠處平原上列陣,看起來是要跟我們打一場正面的交鋒了!”
哲別摘下面具,露出一張頗為英俊的相貌,他哲別自然沒有組建自己的怯薛軍的權力,能統帥怯薛軍,是因為他本身就是那位草原天驕的怯薛親衛。
“遼狗軟弱,被金狗驅趕到了戈壁上,又被速不臺燒了王帳,灰溜溜跑到了撒馬爾罕,何時有了這種敢跟我們正面對抗的骨氣?”
哲別冷笑了一聲:“通報速不臺,遼狗可能有埋伏,讓他另外準備一支親軍殿后;另再通知薩滿大人,先來陣神風吹散他們的陣型。”
“是!”
又等了許久,在伊萬心目中頗為神秘的韃靼騎兵們,終于顯露了真容。
他們漫山遍野涌來,保持著一種既松散,又富有秩序的陣型,從山的兩側包抄過來,與遠處的契丹大軍遠遠對峙著。
最前方,韃靼大將速不臺一馬當先,帶領著一支全部由繳獲的金國鐵浮圖甲胄武裝起來的精銳重騎兵,他們挎著弓,背著槍,遠戰能射,近戰能沖。
兩翼則全是穿著各式皮甲,札甲,鱗甲,看上去不太整齊,但盡數展露出一種剽悍氣息的輕騎兵。
再側翼,則又是仆從軍的騎兵了。
那些回鶻騎兵們看上去的氣勢顯然沒那么嚇人,爾后姍姍來遲的步兵們,則更加孱弱了,完全就是一群征召來的部落民,還都是部落當中的奴隸,裝備簡陋得令人發指。
速不臺來到陣前,大笑道:“遼狗大將何在,我就是擊敗了把你們打成喪家犬的金狗的速不臺,這么大的恩德,值得你們這些遼狗來陣前磕十個響頭了吧?”
契丹貴族們頓時群情激憤,破口大罵了起來。
罵人不揭短,速不臺只一句話就把這些流亡異域,被迫離開中原花花世界的契丹貴族們給點燃了。
旋即,契丹貴族當中也沖出了一騎,屈出律大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兀良哈部的奴隸之子速不臺,換做往年,你連跪倒我面前給我牽馬墜鐙的資格都沒有,那韃靼汗也真是無人可用了!”
速不臺哈哈大笑起來:“瞧瞧,我大韃靼的勇士們,我就說喪家犬喜歡抱團,被金狗趕跑的遼狗,如今也跟被咱們親手打跑的乃蠻狗混在一起了。”
一眾韃靼部眾頓時哄笑了起來,他們都是直屬于速不臺萬戶的部眾,都參加過大敗金國的野狐嶺之戰,屬于絕對的精銳,絲毫看不上這些喪家之犬的契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