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進到雅法城,西比拉的私邸,擺脫了一路走來的歡呼和喧囂,西比拉終于忍不住變了臉色:
“你還好意思來!”
“為什么不好意思?”
洛薩伸手取下了書架上擺放的精裝本,無論是鑲有金箔銀線的小牛皮封面,還是里面雪白的紙業,都代表了它的價格不菲。
“嘖,雅法和阿什凱隆這么富裕的嗎,全套的精裝本,我原以為只有東帝國那些壟斷了絲織行業的王公貴族們才會購買這種華而不實的東西。”
“無恥之尤!不是你宣傳的,每一枚購買你書坊的錢幣,都會成為砍向異教徒的刀劍嗎?”
西比拉氣壞了:“搞得你書坊所建之處,連教會的贖罪券都賣不動了,現在倒好意思說這是什么華而不實的東西了。”
洛薩手底下的諸多工坊,生意之所以火爆,不僅是因為質量出眾,還有相當一部分原因就是靠了洛薩的“明星效應”,“不買不是基督徒”的口號,擱這個時代實在是太可怕了。
洛薩一時赧然。
這種宣傳策略確實是他交代給負責印刷工坊的馬勒斯的,按照教會的說法就是洛薩收復圣地獲取了海量的“善功”,足以撥給信徒,抵償罪孽。
過程中,也沒少碰到過來自商業行會的刁難,或是教會的黑手,在歐洲,連教宗的特使在巡察地方時都有被殺死的先例,更別提洛薩建的印刷工坊了。
其間曲折,三言兩語根本說不清,但到了洛薩手中時,往往就只剩下了一紙“一切順利”的消息。
庫爾斯搞這種陰暗手段可是拿手好戲,隨便抽調幾個林地射手當中的精銳,就是這個時代第一流的暗殺團伙,至于明面上的斗爭,洛薩就更不怕了。
“其實我此行也算特意來找你的,西比拉殿下,你是不是不理解鮑德溫陛下為何要將王位傳給我?”
西比拉深吸了一口氣,冷笑道:“我是不理解,不僅不理解我那弟弟,也不理解你洛薩為什么已經坐擁整個埃及,還要覬覦我們安茹家的王位?”
洛薩如今坐擁整個埃及,治下人口數百萬,尼羅河三角洲,尼羅河河谷俱是這個時代水草豐美的沃土,又有亞歷山大港這座貿易樞紐,錢,糧,人丁應有盡有。
而耶路撒冷若非三教圣地,每年都會有絡繹不絕的朝圣者,賦予了這座城市生機。
不過就是個稀松平常的荒僻小城罷了,整個王國的體量若不是常有歐洲來的朝圣者,十字軍支援,早就被阿尤布王朝給推平了。
再加上整個耶路撒冷王國最富庶的紅海之匙艾拉港也在洛薩手中握著,西比拉實在想不明白洛薩為何還要跟他來爭奪一個無關緊要的耶路撒冷王位。
“殿下,耶路撒冷不是屬于某個人或是某個家族的。”
洛薩笑了笑:“你提到艾拉港富庶,但它是我親手從異教徒手中奪回來的,此前,它既不屬于耶路撒冷,也稱不上什么繁華名港,是我將紅海猖獗的海盜團伙一掃而空。”
西比拉輕哼了聲,抬起潔白的下頜:“你有巨龍,有那些女巫們,還有一支精銳強干的軍隊,換做我是你,也能做到。”
她其實很清楚自己在強詞奪理,但她又能怎樣?承認自己不如人,承認耶路撒冷交到洛薩手里遠遠比她強?
他站起身,取來桌上放著的一塊乳酪餡餅,放到自己面前。
“西比拉殿下,你其實很有才能,但你所學所會的,從來都不是制作更多的餡餅,而是跟別人爭搶,瓜分同一份餡餅。”
洛薩見西比拉急著反駁,抬手道:“殿下您先別急,這其實還不是國王陛下為何會選擇我來接任耶路撒冷王位的原因。”
“分餡餅,有時不是分給自己的越多便越好,雅法城外的水渠,早在第一次東征的時候就已損毀,距今已經將近一百年了,在這一百年的時間里,雅法城的領主卻從未考慮過要重修這道水渠。”
洛薩仍舊沒有給西比拉反駁的機會:“我知道,這很容易理解,畢竟雅法城是一座港口城市,這里最大的收益是關稅,是商業稅,連戰爭時期也更指望城市里的行會們為統治者提供城鎮民兵,而不是招募那些農民入伍。”
“但若是按照同樣的思路,在我外約旦的領地里,除艾拉港以外,本該盡是一片荒蕪才對。”
西比拉怔然,新哈布斯堡和西奈半島上的神樹,早已成為了著名的圣地神跡,每年有無數人來此瞻仰,拜火教徒,科普特人,猶太人,天主教徒,東正教徒都視此地為上帝的神跡。
西比拉自然也不例外。
再加上前段時間,洛薩曾組織過一次聲勢浩大的移民浪潮,她很清楚在那片土地上發生的變化,沿著綠洲,成片村莊拔地而起,田舍,果園,農莊鱗次櫛比。
新哈布斯堡,阿蘭德勒等諸多城堡,小鎮,規模一層層壯大,定居人口也越來越多,儼然也有了城市的雛形。
要知道此前這些地方可都是些不毛之地,洛薩一手建立起的新哈布斯堡,更是出于防備東方的薩拉森人建立起的純軍事性質的堡壘。
洛薩淡然道:“這些變化你捫心自問,難道僅僅是靠神樹的吸引力嗎?你應該很清楚,從功利角度計算,這些領地于我而言,一直都是負收益的資產,我往里面的投入,比收取上來的稅金多了不知多少。”
西比拉的聲音有些沙啞:“就像貝利安現在做的那樣?”
洛薩輕笑道:“對,就像貝利安做的那樣,但在外約旦的領地上,幾乎每一個村莊的敕令騎士都在做著同樣的事,他們教授村民軍事操典,帶領村民們開荒拓野,按勞分配所得,他們能以低微的價格租賃來農具,以來年收益換購來種子——而如你這般的耶路撒冷貴族們又是怎么做的?”
“這就是你當初為什么能拉起上萬大軍,跟異教徒作戰的原因?”
“沒錯,他們愿意為了保護自己的土地而戰,也愿意為了給予了他們美好的生活的我而戰,因為他們很清楚離開了我,再不會有人待他們如此之好。”
洛薩看著西比拉漂亮的眼眸,詢問道:“這就是鮑德溫陛下選擇我做耶路撒冷王,而不是你的原因。他做不到,你也做不到。”
西比拉突然意識到了洛薩和鮑德溫的想法,她瞪大了眼睛:“你想把你領地上的那一套推到全國?這完全是自討苦吃!他們不會接受的!”
洛薩所說的這一切,已經完全超出了她的認知范圍。
歷來身為君主,最應該拉攏,不該得罪的便是貴族階層。
苦一苦農民的話,最多也就是一群活不下去的人落草為寇,消息可能都傳不到國王耳朵里,便已被地方上的貴族們給聯手剿滅了。
苦一苦貴族的話,那可真是有可能丟了屁股底下的寶座的。
“其實,我最開始也不想接這個爛攤子的,只是國王陛下看起來,似乎是鐵了心的想要退位了,除非我們把他軟禁起來,否則我真擔心一個不留神,他就帶著自己的老仆,跑去當游俠騎士了。”
西比拉被這番說辭震驚得許久沒能說出話來。
洛薩笑著將自己最后一句心里話說了出來:“但后來想想,這件事,我不做,又有誰來做呢?”
他很謙遜地鞠了一躬:“殿下,我會接任耶路撒冷王位,哪怕掀起一場內戰,因為這個位置舍我其誰呢?”
其實他覺得情況也不至于就會到內戰的程度。
雖然要從貴族,教會嘴里搶食,但洛薩又沒打算一棒子將貴族打落塵埃,那根本不現實,割肉雖然痛苦,但總好過魔龍飛到頭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