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業方才迎接使者時,只是粗略一看,哪里拎得清對方的成色,不過他也知道自家大汗想要聽什么,便道:
“跟陛下宿衛的宮分軍相比,無異是云泥之別,跟屈出律將軍統帥的六院部勇士相比,也是遠遠不如。但他們裝備還算精良,行軍也算有序,大概跟當初大汗征召來的回鶻部的軍士不分伯仲。”
六院部的將軍一般由南院大王擔任,在遼朝又被稱作南大王院。
到了耶律直魯古的時代,西遼已不再設南院大王一職,六院部的勇士皆由耶律直魯古的義子,屈出律統帥。
由于人口稀少,西遼對地方只能實行羈縻制度,包括漢人在內的諸多民族都有很大的自治權,只需交稅服兵役,西遼朝廷就不會插手地方。
在戰爭時期,西遼會征召麾下各部派兵參戰,所以對比戰斗力,只能拿其余部族的軍士來比較。
這番話,通譯沒有轉述,聽得兩位援軍大將一臉茫然。
伊萬忍不住對一旁的富爾克男爵嘀咕了句:“他們這嘰里咕嚕說什么呢?”
富爾克男爵搖頭苦笑,他哪聽得懂契丹話,從他故鄉朗格多克到這兒,距離都快趕得上俗語中的“從愛爾蘭到契丹”了,簡直相當于從世界這端,走到世界的另一端。
“我以菊兒汗的尊位求援,那波斯王就派這種貨色來支援?他手底下的長生軍呢?”
耶律直魯古冷笑,他雖說名義上已對泰西封的那位萬王之王稱臣,并答應獻上“菊兒汗”即“諸汗之汗”的稱號,但實際上他自詡東方皇帝,與大宋乃是兄弟之邦,雖國土被金賊篡逆,又怎會甘心向一介波斯人俯首稱臣?
若非當初跟南方的古爾王朝接連打了兩場大仗,損失慘重,導致麾下人心浮動,使得花剌子模,喀喇汗人叛亂,他堂堂大遼皇帝又豈會淪落到此等境地?
“好了,不管怎么樣,兩位將軍懷著拳拳襄助之心而來,陛下又豈能輕慢?快請二位入席,麾下軍士們也都好生招待,不要失了我大遼國的待客之道。”
蕭皇后說罷,又小聲提醒道:“無論陛下對波斯人有多大的成見,眼下那攻滅了金國,占了虎思斡耳朵的韃靼人才是我們最大的敵人。”
提及韃靼人,耶律直魯古也沉默了下來。
西遼對東方故土也不是一無所知,此前他們也不是沒有試圖東征歸鄉,重建大遼的野望。
在他繼位以后,更是曾派遣使者去往西夏,甚至跟宋國皇帝聯絡,試圖夾擊金國,最終卻因西夏人不同意,計劃只能落空。
因此,在聽聞韃靼人在野狐嶺一戰擊潰金國三十萬大軍以后,耶律直魯古可謂心驚膽顫,在韃靼兩萬大軍壓境之際,可是絲毫未敢提起小覷之心。
可即便已是嚴肅對待,仍被其輕松擊敗,此等大敵,他豈敢忽視之?
“也罷,就按照皇后說的來。”
伊萬聽不懂他們嘟嘟囔囔說什么,那通譯也不是蠢貨,有些話會翻譯,有些話則直接將其忽略。
聽到契丹汗請他們入座,并且還派來了侍女服侍,獻上了美酒佳肴,伊萬還以為這契丹汗對自己頗為青睞,多飲了幾杯,便坐不住了。
只見他舉杯起身,恭敬道:“尊貴的契丹可汗,我有一份禮物奉上,只求能在撒馬爾罕城外開辟一處軍營,于此招募新兵,整訓兵士,以更好的為大汗抵御外敵。”
耶律直魯古啼笑皆非地看向身邊一眾契丹貴族:“哈哈哈,瞧瞧這個常被充作奴隸的雜胡,區區七千部眾,不到百數的騎從,還未為本汗作戰,便先討要起放牧的草場來了。”
一眾契丹貴族們也是哄笑了起來,他們自然也未將伊萬率來的援軍放在眼里,若是五千騎兵還能讓他們另眼相待,五千步卒實在不值一提。
通譯這時則站出來道:“陛下,如今是用人之際,這兩人據說曾服役于綠衣大食的國主麾下,跟十字軍血戰過,更曾直面十字軍之王駕馭的魔龍,是勇武敢戰之士,那綠衣大食跟波斯人的關系向來不佳,此二人被派來充當援軍,也是因為其不受波斯王的信賴,陛下只需稍作籠絡,他們必定肝腦涂地。”
綠衣大食其實指的是法蒂瑪王朝,薩拉丁屬于軍頭政變上位,時間尚短,契丹人也沒改換稱呼。
“十字軍?就是那些西方景教徒們組織的用來對付拜火教徒的軍隊?”
西遼地處中亞,對西方發生的事卻也不是一無所知,如今喀拉契丹國雖以佛教為國教,但諸部跟薩珊王朝一樣,都大多信仰拜火教,少數則信景教。
在更遙遠的東方草原上,也有不少韃靼人信奉景教,只是他們的信仰很粗糙,結合了他們各自的原始宗教,早就跟涅斯托里派大相徑庭了。
“沒錯。”
耶律直魯古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須:“原來這兩人根本就不是波斯王的心腹,而是綠衣大食的麾下,那他們怎么跑波斯王手底下了,還被派來支援我們?”
通譯將其中細節簡要一說,耶律直魯古忍不住大笑起來:“那綠衣大食的國主倒也是個妙人,能想出這種辦法來惡心給那自詡拜火教世界的主子的波斯王,難怪這兩個倒霉蛋會被派到咱們這兒。”
他說著,站起身道:“在撒馬爾罕的西郊,給他們劃一塊地,但你告訴他們,不容許他們隨意招募兵士,想要人手,就去外面征討那些馬匪!所有俘虜,繳獲,都可任由他們取用。”
撒馬爾罕雖然富裕,但到底處于西遼的邊陲地帶,西邊的花剌子模叛逆時常進犯劫掠,雖然都不成規模,但也難纏得很,若放任他們繼續,勢必會影響撒馬爾罕這個錢袋子的豐腴程度。
除了花剌子模人,許多離開部落流浪的牧民,或者干脆便是逃奴,手底下既無土地也無牲畜,也會拿起刀劍做起這種無本買賣,只是他們實力羸弱,連稍微強大一些的商隊都不敢招惹。
聽了通譯的轉述,伊萬大喜過望,畢恭畢敬行了禮,又將懷揣的,原本是使團要送予薩珊王的珍寶獻給了契丹汗。
等出了大殿,伊萬只覺神清氣爽,恨不得大笑三聲。
“富爾克,我們終于有機會整訓兵士,擴充軍力了!”
富爾克倒沒伊萬這么興奮:“那契丹汗不是說只允許我們招募馬匪嗎?”
“嘿,你不知道,在這大草原上,到處都是活不下去或是被迫,或是主動變成馬匪的人,當初我們好多遭了災荒活不下去的族人就有好些去當了哥薩克,這些人只要被咱們擊敗了,給他們一條活路,想要收到麾下根本輕而易舉。”
伊萬笑了起來:“即便不招募新兵,多采買一些馬匹,再仿效馬穆魯克訓練一支騎兵隊伍,咱們手上的勢力也能暴增一大截。”
富爾克有些狐疑道:“對了,你那天到底從使團搜羅了多少財富,都這個時候了還沒用完呢?”
伊萬露出了神秘的笑容:“你猜?”
富爾克翻了個白眼:“不猜。”
愛是多少是多少,他在朗格多克做領主的時候,就沒什么理財的天賦,不然也不至于潦倒到要去參加十字軍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