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思道宗靈山。
靈山之巔霧霧凇凇,半邊山體籠罩在煙云繚繞中,山巔更高勝云層,一眼看去,恍覺白云作劍將靈山攔腰斬斷。
正值午時,紅艷明麗的太陽正生于靈山之巔,似金烏銜于云仙,絲絲縷縷的七彩祥云如綢緞環繞在紅日周圍。
一睹日出金山的壯闊,山底熙熙攘攘人群中的張箏維持著仰頭仰望的姿勢出神。
靈山尊為修真界萬山之首,只需一眼,靈山之神圣銘刻入心,震撼人心。
山底的中心高臺之上,一道身影沐光而立,站如松柏,冷硬的面容不加表情,卻不怒自威,氣勢逼人。
他亦仰頭凝望著靈山之象,他兀地垂首,目光落在一眾年輕修士身上,沒張口,令人信服的穩重聲音卻傳遍萬里,在每位修士的耳中響起。
“靈山將開,思道宗在此祝諸位后生此行順遂,仙途坦蕩!”
話音剛落,一道耀目光柱自靈山之巔沖天而起,龍鳳祥瑞盤旋而上,天地想接的瞬間清鳴徹地,張箏眉心山水紋乍然浮現,身形化作金光飛入接通天地的光柱。
千道金光遁入光柱,光柱光輝瞬息灰暗,逐漸隱匿不見,七彩祥云隨之散去。
于張箏而言,她只見到眼前爆開的金光,耳邊風聲獵獵,眼睛一閉一睜,眼前景象截然不同。
漆黑昏暗,狹窄逼仄。
這是張箏的第一感受,此處明明不限神識,不鎖靈力,可神識根本穿不透黑暗,三寸火光在黑暗中如一盞孤燈,火焰明亮炙熱,可卻照不亮半毫暗色。
這便是山海界?
為什么這幅模樣?
張箏疑惑地伸手,手還未能伸展開來,便抵到了兩側堅硬粗糙的石壁。
她又將手向頭頂探去,只空余了大約一個頭的距離。
這甬道也太狹窄了些吧。
張箏心里暗暗吐槽,為什么她的山海界開場之旅與段長老所說的一點也不一樣,說好的遍地靈寶機緣呢!
再怎么吐槽不滿,張箏也無計可施,只能順著甬道一路往前走。
剛走了一段距離,前方出現隱隱的光亮,張箏眸光一亮,加快步伐往前走去。
張箏在光亮前停下腳步,愣愣地凝視著眼前石壁上散發出盈盈光亮的壁畫。
幾乎布滿整個石壁的壁畫上繪著一盤腿而坐的老者和他面前捧書朗讀的小童,只簡單的線條粗細不一,濃淡相宜,勾勒出了老者慈眉善目的神態,以及小童天真爛漫的笑容。
張箏躬身湊近石壁,試圖看清小童手捧古書上的內容。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有靜,處眾人之所惡……”
張箏喃喃出聲,清冽的嗓音極緩極輕,神情如癡如醉,體悟著其中真意。
“居善地,心善淵,予善天,言善信……”
聲音停住,張箏下意識伸手欲翻動書頁,觸及到指尖堅硬的石壁觸感才猛然回神。
頹然地收回手,張箏萬分失落地嘆了口氣,耷拉著眉眼,沒想到好不容易見到一本道書,卻是石壁上的壁畫,無法容她一觀以悟道。
可即便是只言片語,她亦讀的半知半解,不通其意,她便索性在原地坐下,學著老者盤腿而坐,闔目領悟起這可看見的簡單幾句。
黑暗中,散發著盈盈光澤的壁畫陡然一亮,星星點點的熒光自淺淡線條中溢出,朝著闔目苦思的張箏籠去,浸入她的身體。
白須老者攏著花白的胡須,慈眉善目,笑意盈盈。
在他身前,小童努力挺起瘦弱的胸膛,手中捧著翻開的書籍,笑容天真無邪,“先生,我已經背完全本了,您快考教我功課。”
老者爽聲大笑,平淡無波的目光落在小童手中攤開的書頁,“背完可不意味著學完了。”
“那怎么才算學完了?我都已經倒背如流了。”小童不高興地努嘴。
“好,那我且考考你。什么是水?”
“什么是水?”小童重復了一遍問題,黑白分明的眼睛提溜打轉,隨即揚起燦爛笑容。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有靜,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
“學生認為,水就是上善,至高的善,不因人喜惡變化,處于靜而澤萬生。”
“那水善在何處?”
“居善地,心善淵,予善天,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動善時。水善于很多,居善地是擇合適的地方居住,所以水選擇了低處,又因水心善淵,心胸寬闊故而能成海之大……。”
老者撫須大笑,大掌撫在小童細軟的一頭烏發,“善也,善也。”
“你可知此善為何意?”
“先生夸學生善也,是因為學生領悟了這句話的真意,得道、有道即為此善之意。”
老者目光如炬,精神矍鑠,“盜亦有道,市井夸一偷盜之人善盜,此善又為何意?”
小童不假思索地回道:“此善為擅長。”
“善盜者偷盜,善仁者施仁,我便再問你,上善為何物?”
小童苦思冥想,眉頭糾成了一團,小嘴不停地動著輕聲呢喃。
半晌,小童眸光明亮清透,笑容滿面,“上德不德,是以有德。善無德可作惡,水至善,善在其有上德。”
老者撫掌大笑,“善無德不立。善也,善也。”
一老者,一小童,于道你對我答,循循善誘以明其理。
張箏癡愣地看著兩人,眼中似有疑問萬千,又似有大悟。
老者與小童倏地回眸,齊齊盯著張箏的眼睛,老者撫須大笑,兩人齊齊問道:“你可聽明白了?”
張箏目光一凝,炯炯有神,深深躬身拘禮,端正道:“學生愚笨,雖有所悟,仍有困惑。”
老者頷首,白眉黑目似千萬年滄桑予他刻下的禮物,他看向張箏的目光慈善溫和,“善也,知為知,不知為不知,老夫便再予你一回授學。”
老者大袖一揮,小童手中書籍化作一點瑩瑩星光,倏地飛入張箏眉心。
“悟道只一回,是走是留全在你意。”
話音剛落,老者與小童的身影化作虛無,眼前壁畫依舊,小童手中翻開的書卻憑空消失。
張箏只覺得雙眼困頓難耐,再撐不住闔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