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志成對她笑:“劉大媽,我是志成。”
劉大媽笑呵呵的,“可有好些年沒看到你了。”她瞟一眼朱志成背著的鋪蓋卷,“這是從鄉下回來,吃你弟弟喜酒的?”
朱志成愣了一下,“志高要結婚了?”
劉大媽笑:“我聽說是快了,日子就定在年后。”
“就是姑娘家要求買齊三轉一響,你家里答應了,現在正四處湊錢呢。”
蘇茜眨了眨眼,她好像聽誰說過,三轉一響是指縫紉機,自行車,手表,收音機。
這可都不便宜,加起來得好幾百塊,她不由得看向朱志成。
朱志成也明白了什么,臉有些發白,“我媽——”
劉大媽道:“剛我出來的時候,還碰到你媽,買了菜剛回去。”
朱志成聲音有些顫抖:“我媽,我媽她身體還好?”
劉大媽爽朗一笑,“好著呢。”
“尤其是最近,要給你弟弟娶媳婦了,人逢喜事精神爽。”
朱志成人有些木木的,站在那里聽劉大媽說著。
“我還得去買菜,今兒本來就去晚了,別一會兒啥都買不到了。”
“志成啊,得空了去大媽家坐坐啊。”劉大媽說著便走了。
朱志成還站在原地,身后的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做聲。
他們都知道,朱志成這次回來是因為他媽病了,要動手術,朱志成回來一是送錢,二是想照顧他媽。
眼下的情形讓人有些寒心。
朱志成站在那里似乎在理清思緒,過了好一會兒,回頭努力對大伙扯出一個笑,“走吧,我家就在前面不遠了。”
幾人跟在朱志成后面,走到一處油漆斑駁的木門前,朱志成站住了腳步。
七年未歸的家,此刻看起來竟是那樣的陌生。
他忽然沒有勇氣踏進這扇門。
木門虛掩著,蘇茜忽然聽到里面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老大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寄錢回來,這信寫出去也有半個多月了,也該寄錢回來了啊。”
接著是男人的聲音,“他在鄉下只是種地,這么多錢,他肯定拿不出。”
女人接著道:“擔心什么,拿不出他肯定會去借的。”
男人嘆息,“這么大一筆錢,只怕也不容易借。”
“我估計他頂多也就能借個一兩百塊錢寄回來。”
女人道:“一兩百塊也比沒有強!實在不行,縫紉機就先別買,只買手表和自行車。”
“要不,你再寫封信去催催,就說我躺在醫院等著動刀子呢,讓他趕緊寄錢回來。”
“志高的婚期也快到了,到時候,拿不出三轉一響,這婚事可咋辦!”
蘇茜站在朱志成身后,又是尷尬,又是替朱志成不值。
他自己吃糠咽菜,省下每一分錢寄給家里,家里人絲毫不考慮他的死活,毫無顧忌的吸他的血汗。
朱志成之前聽了劉大媽的話,心里還存著一絲幻想。
興許媽生病了,誰都沒告訴,鄰居們也都不知道。
這會兒,這一絲幻想也被他媽無情的打碎。
他想起家里一封又一封的信,幾乎每次都是哭窮,要錢。
他就一次次的賣血,然后寄錢回家。
朱志成就這么怔怔的盯著那扇木門。
這時木門忽然打開,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女人出現在門口。
蘇茜朝女人看去,女人皮膚細白,臉上皺紋不多,看起來精神飽滿。
女人看到朱志成,仿佛受了驚嚇一般,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朱志成緩緩的抬起頭,“媽——”
何臘梅臉上的肌肉一時間仿佛不聽使喚。
像是想笑,可實在笑不出來,看起來就像是在哭一樣。
院子里朱永清疑惑的看著門口,“誰來了?”
何臘梅回頭,“是,是志成。”
朱永清一時沒反應過來志成是誰,走到門口也嚇了一跳,“老大,你回來了?”
他反應比何臘梅快,趕緊道:“快快,快進屋。”
朱志成站著沒動,“爸,我還有幾個朋友。”
朱永清這才看到朱志成身后還站著幾個人,“是志成的朋友?進來,都進來坐吧。”
蘇茜尷尬得想立即就走,不過,總得看到廖叔安頓好了才行。
幾人跟著進了院子。
院子不大,里面堆了些雜物。
迎面是一排房子,大小五間,中間是個堂屋,兩間正房兩間耳房,應該是祖上傳下來的老房子。
院子一側還搭了個紅磚屋子,應該是廚房。
朱永清將幾人讓進屋里,何臘梅去泡茶。
兩人對視一眼,心里都有些忐忑,老大這臉色不太對勁,該不會是他們剛才閑扯的那些話被聽去了吧。
何臘梅心里更慌,她現在這樣子也不像是重病要動手術的人,這咋辦?
要不要裝病?
剛才老大到底聽到了沒有。
朱志成將鋪蓋卷放下了,看朱永清在旁邊有些尷尬,為了緩解氣氛,便拉家常似的說了句:“爸你今天沒上班啊?”
朱永清道:“還上什么班,我前幾年就辦了病退,給志高頂職了。”
話說完,朱永清突然察覺到什么,尷尬的扭過頭,不敢看朱志成。
頂職的事,他才想起來一直沒跟老大說。
主要是,這事不好說。
怕老大有意見。
如今單位上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眼看二兒子高中畢業了在家閑著,要是不給他弄個工作,只怕街道的人就要來家里勸他下鄉去了。
夫妻倆是一致打算將二兒子留在身邊養老的,怎么也不能讓他下鄉去。
他只好咬咬牙,辦了個病退。
退休以后,工資少了一點,不過,家里拿工資的人多了一個,日子倒是好過了。
這幾年也攢了點錢,就打算將二兒子的婚事給辦了。
只沒想到,這個節骨眼上,大兒子回來了。
朱志成垂著眸子,似乎沒聽到朱永清的話一樣。
何臘梅端著茶過來,朱志成站起身,“爸媽,廖叔來京城辦點事,可能要暫時在家里住一段時間。”他現在只想先將廖叔安排好,再自家人好好談談。
誰知何臘梅驚訝的道:“家里哪有地方住?”
朱志成聽到他媽這么說,從進胡同開始積攢的失望再也壓不住了,他聲音有些冷,“家里四間房,怎么,連我的臥室都沒有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