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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的一點點光亮似乎激起了吉米的求生欲,他恍然發現,原來這世上還有人在乎他,還有人記得他。
他厭惡父母的生,也厭惡父母的死,可如此長大的他卻宿命般地走上了父母的老路。
十年的渾渾噩噩足以摧垮一個人的心智,鐘迦南的關心是吉米這些年來收到的為數不多的溫暖。
他不知道自己這輩子還有多長,他甚至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再試著努力一次。
在鐘迦南的幫助下,吉米終于主動踏出那一步。
他聯系了醫療機構,接受心理治療,花了三年時間才從一具行尸走肉變成今天的模樣。
而鐘迦南也兌現了自己的承諾。
可酒精多年的侵蝕對吉米影響很大,即便看上去與常人無異,但演員這份工作對于吉米來說,已經變成了一件極難完成的任務。
他的記憶力衰退得非常厲害,年輕時多看幾遍就能背下來的臺詞,現在可能要花上好幾天。
這也是為什么他時時刻刻都要把劇本帶在身邊。
艾米丈夫這個角色并不復雜,臺詞也不多,可即便如此,吉米也不敢放松片刻。
他用三倍甚至五倍于旁人的努力撐住了這段時間的表演,唯有今天,一段需要快速念完的廣告詞戳破了他內心粉飾太平的假象。
拍攝時他就跟突然失憶了一樣,什么都想不起來。
難以言喻的恐慌如洪水沒頂將他覆蓋,他害怕自己沒法再拍戲。
他用了整整三年時間才走出地獄,演戲是他唯一的救贖。
可現在,救贖似乎將要離他而去。
吉米仰頭靠在樹上,目光沒有焦點,渾身都透著蕭索與失意。
他自嘲地笑道:“也許我已經不適合拍戲了吧。”
他不愿意接受這個現實,更不想辜負鐘迦南的信任,但事與愿違,拖著千瘡百孔的身體,他似乎負擔不起拍戲這件事了。
晏扶光靜靜聽著吉米的過往。
雖然猜到了他酗酒應該是事出有因,但實在沒有想到他是在這樣的家庭里長大。
也許他確實不夠堅強,做不到出淤泥兒不染,但出生在那樣一個畸形的家庭里,根本無人教他分辨好壞。
對他來說,母親只是個面目模糊的符號,而他僅剩的唯一的至親又是引誘他走向深淵的惡魔。
更可悲的是,也許在幼小的吉米心里,老肯奇給予的就是父愛。
分辨不出善惡對錯,自然也無法掙脫泥潭。
等他長大了,一切已經晚了。
吉米不是沒掙扎過,可原生家庭的束縛深深扎根在他的身體里。
那些他甩也甩不掉的過往就是他血管里流淌的血液,掐不斷,停不住。
“其實你演得很好。”
難堪的回憶突然被清風驅散一角,吉米不敢置信地抬起頭。
晏扶光一直沒說話,吉米也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
不得不說晏扶光是個很理想的傾訴對象。
不會有無謂的安慰,也沒有多余的勸說,雖然她很安靜,但吉米能感覺到她聽得很認真。
“記憶力好壞只是客觀條件,但表演就是表演,至少我們已經完成的部分都很好。”
雖然類似的話鐘迦南也說過,但吉米下意識覺得這只是鐘迦南站在朋友的角度上的“鼓勵”。
他很感激鐘迦南給他這次機會,但他內心深處的不自信并不是幾句鼓勵就能消去的,而今天記憶力的崩潰讓他岌岌可危的勇氣瞬間坍塌了大半。
常年處于醉酒狀態的人,神經一定是受損的,而這種損傷通常是不可逆的。
晏扶光很清楚以現有的醫療手段,吉米大概往后余生都要和持續衰退的記憶力抗爭,這是他必須接受的現實。
但記憶力如何并不影響吉米的表演天賦。
哪怕他出演的角色并不復雜,還帶著一定的反派色彩,但他依然能把這樣一個單薄的角色詮釋得有血有肉。
就算那段廣告詞他念得不順,但今天之前他付出了成倍努力拼命完成的部分,完全對得起老天賜予他的天賦,和他這三年掙脫泥沼的堅持。
看著吉米,晏扶光語氣很肯定。
“只是一段詞而已,它抹殺不了你的付出,更審判不了你的演技,你過去三年的努力沒有白費。”
晏扶光知道,雖然吉米看上去已經走出了迷霧,但他的心理防線并不牢固。
如果這次崩潰了,他再次縮回醉生夢死的過去,也許等待他的就是慢性死亡,可能永遠不會再有第二個鐘迦南向他伸出援手。
如果吉米不相信自己,那就多給他一些肯定好了。
晏扶光的話就像暮鼓晨鐘,敲打在吉米心頭。
晏扶光不是鐘迦南,他們不是朋友,此前也從未有過交集,她沒必要向他表達同情和憐憫。
所以,這并不是虛假客氣的安慰,對嗎?
“你……是認真的嗎?”
吉米猶豫的眼神就像他此時此刻彷徨的心,他急需一個落錨的鉤索,讓他不至于在驚濤駭浪中墜落海底。
此時此刻有一個情緒穩定的人在身邊,對吉米而言無異于救命良藥。
晏扶光笑得溫和,點頭說道:“認真的,就算比不上你曾經的獲獎之作,但對于現在的你而言,這就是完美。”
沒有太多夸張之詞,甚至直言吉米現在的狀態不如曾經,但就是這樣樸素的、基于事實的描述,才是吉米現在最需要的定心丸。
演戲仿佛他的本能,所以他很清楚自己距離曾經有多少不同,比不上過去是正常的,但無論如何現在都比三年前那種不知晨昏的日子好。
吉米的眼神落在被他冷落許久的劇本上,他伸出手輕撫頁面上的皺褶,心里的波濤也漸漸平息了下來。
如果三天五天不行,那就十天八天、一周兩周,他總會把那段詞記住。
此時,晏扶光的聲音再次響起。
“待會兒我和鐘導說一聲吧,看能不能先拍后面的,之前那段戲布景也不復雜,往后挪挪應該沒事。”
吉米不敢置信地抬頭,可晏扶光就像說了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話,依然那么淡然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