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軟柿子
“他爸，你……”
高老太太嘴角翕動，不知該說些什么。
只因她此刻看得清楚明白，老伴這會兒心情是真糟糕透頂，否則，不會眉頭緊鎖，大口大口吸煙。
但事情已經出了，她又能怎么辦？
高老爺子接連抽了三根煙，他起身前往書房，走前留話給高老太太：“人被帶回家到書房叫我。”
“好。”
高老太太應聲。
乘坐公交一路到火車站，王曉慧心里始終惴惴不安，她原不想抱著女兒回滬城娘家，可昨個到今個在家思前想后，終還是在老爺子下班前做出決定，帶女兒離開家先避避風頭。
緣由？
她怕，怕她那日在幼兒園的言行真惹出禍事，這樣的話，老爺子肯定不會放過她的。
“媽媽，我不想去姥姥姥爺家。”
從公交車上下來，王曉慧一手拎著行李包，一手牽著女兒小月亮，陡然間聽見女兒的話，她顧不得回應，一心攥著女兒的手朝前走。
“我要回咱們自己家，媽媽，我不想去姥姥姥爺家，他們只喜歡舅舅家的小妹妹，對我一點都不好。”
高馨月想掙脫開王曉慧抓著自己的手，奈何她人小沒什么力氣，被王曉慧幾乎是拽著往前小跑，不然，跟不上王曉慧的腳步，勢必得摔趴在地上被拖著前行。
“不要胡說，你姥姥姥爺怎么就對你不好了？”
沒好氣地瞪眼女兒，王曉慧嘴里不滿：“如果不是因為你，我至于要帶著你去你姥姥姥爺家？”
她家條件不比高家，卻也還算不錯，但在她爸媽心里，哥哥姐姐和弟弟都比她重要，如若不是她在北城上學結識高啟明，又通過一點小手段與高啟明生米煮成了熟飯嫁進高家，估計她就算是死在外面，在她爸媽那都不會生出多少波瀾。
然，眼下的情況由不得她想七想八，她只想盡快離開北城。
回頭家里若是風平浪靜，再帶女兒返回來便是。
“王曉慧！”
高啟明和司機在火車站找了一圈沒找到王曉慧，又去售票窗口問了下發往滬城最近一班列車是什么時間走的，確定王曉慧目前仍在北城，而現在沒看到人，要么是躲在哪，要么尚未下公交。
能如此篤定，無外乎最近一班發往滬城的列出是在一個小時前離站的，再就是距離現在這個點兩個小時候還有一班。
因此，高啟明和司機分頭找遍火車站，連女廁都拜托搞清潔的女同志去里面看了，都沒找到王曉慧母女的身影。
沒成想，就在高啟明二人走出候車大廳，想著去公交站牌附近找找時，正好看到王曉慧攥著高馨月的手，急匆匆朝候車大廳這邊走過來，當即，高啟明就高喊了聲。
“爸爸！爸爸抱抱！”
聽到高啟明的聲音，王曉慧腳步頓住，人也一瞬間處于呆怔，這就方便了高馨月掙脫她掌心，邁著小短腿跑向高啟明。
不是王曉慧想松開女兒的手，是她一個沒留神掌心失了些許力道，加之高馨月自個使勁，于是，這一刻，王曉慧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女兒跑到高啟明面前，被對方彎腰抱起。
“跟我回家。”
抱著女兒走過來，都沒用高啟明吩咐，司機便將王曉慧手上的行李包拿過來，根本沒給王曉慧拒絕的機會，待她回過神，眼里染上心虛和不安：“我和婆婆說過了，帶小月亮回我媽那住段日子。”
“爸吩咐我和李叔來火車站把你和小月兒帶回去。”
高啟明說著，一手抱女兒，一手抓住王曉慧的胳膊，沒管對方是何臉色，就和司機李師傅走向停放在馬路邊的黑色轎車。
“高啟明你放手！”
聽了高啟明的話，王曉慧就處于驚慌中，這會兒她坐上車方反應過來，自己這是要被帶回大院了，是家里老爺子的命令，看來上周六在幼兒園她是真惹了禍事。
為免王曉慧做出過激舉動，在車子沒行駛前，即便是坐上了車，高啟明都抓著王曉慧的胳膊。
“你最好跟我回去，不然，老爺子一怒之下要我和你離婚，我絕對不會有二話。”
隨著車子發動向來時的路上行駛，高啟明收回手。
王曉慧得到自由，卻不敢冒險跳車。
她很惜命，哪怕車速不是特別快，可在行駛中一旦跳車，難保不會出現嚴重事故。
一路上高啟明沒再和王曉慧多說一句話，直至車子開駛進大院，又開進高家院子里停穩，高啟明抱著女兒下車，而后他看向坐在后座一動不動的身影：“王曉慧，下車。”
語氣冷淡，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緒。
高啟明了解家里老爺子，要不是他媳婦做了蠢事犯了老爺子的忌諱，老爺子不會吩咐李師傅前往火車站把王曉慧帶回來。
至于他主動提出跟著去，實在是老爺子的臉色太不好，為免被風暴席卷，他不得不選擇暫時避開暴風眼。
“我，我怕……”
王曉慧坐在車里搖頭，不敢正對高啟明的目光。
“你做了什么就和爸說清楚，爸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高啟明凝視著王曉慧，半晌，王曉慧咬了咬唇，懷揣不安下車，跟在高啟明身后走進客廳。
高老爺子已經坐在沙發上。
“是你自個說，還是由我來說？”
開口就是這么一句，嚇得王曉慧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爸，我……”
嘴角翕動，半晌，王曉慧不見有后話。
高老太太見狀，氣不打一處來：“啞巴了？”
“我知道錯了。”
沒去看高老太太，王曉慧不安地看著高老爺子：“爸，我當時也是在氣頭上，才動手去打那小丫頭，可我根本就沒打上，反倒被幾個小孩子差點推倒，后來還被人扣住手腕，疼得我實在忍不住，不免有些口不擇言。”
“為什么不向那孩子道歉？”
高老爺子的嗓音渾厚沉冷：“江先生給了你認錯的機會，你反倒不當回事，甚至扯虎皮拉大旗，目中無人，囂張至極，這就是你的家教？”
王曉慧垂下頭不敢出聲。
“就在今天，因為你的愚蠢闖出的話，導致我這做公公的要為你擔責，你說說，像你這樣的兒媳婦，我高家能繼續留著？”
他不僅因江博雅先生拿注資說事挨批，且因給洛院士的工作造成影響挨批，足見被小月亮冤枉的那孩子有多強的家世背景。
是，他確實站在高處，但不管是江先生，亦或是洛院士，及姜教授，人家的社會地位就低？
恰恰相反，這三位不僅社會地位高，同時對國家發展都做著大貢獻。
譬如江先生在全力支持國家經濟建設，洛院士一心一意在為國家的科研事業奮斗，姜教授又是為國家的體育事業發光發熱，還為國家的教育事業嘔心瀝血。
和這三位作比，他算得了什么？
“爸！”
王曉慧瞪大眼，她邊搖頭邊后退：“我不會和啟明離婚的，爸，我真得知道錯了，你就原諒我一次吧！”
淚水涌出眼眶，王曉慧看向高啟明：“你說句話啊！我可是給你生了四個孩子……”
高啟明別開頭，不去看王曉慧。
“把小月亮給我。”
高老太太從高啟明懷中抱過小月亮，祖孫倆離開了客廳。
不是高老太太不想管王曉慧惹出的禍事，是她根本插不上手！
“想繼續留在這個家里，就把你的態度拿出來，去江先生和那孩子面前道歉，只要江先生祖孫二人原諒你，你就繼續是我高家的媳婦，否則，我會安排你和啟明在最短的時間里去辦離婚手續！”
高老爺子面無表情說著，聞言，王曉慧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去道歉，爸，我這就去道歉！”
轉身就欲出客廳，高老爺子見狀呵斥：“你空著手去？又是否知道人家住在哪？”
王曉慧頓住腳，她把目光重新落向高老爺子：“我聽爸的安排。”
高老爺子沒搭理王曉慧，他思索片刻，起身出了家門。
席家。
“都是我那小兒媳無知，當著江先生的面口出狂言，你既然和江先生認識，要不做個中間人……”
高老爺子來到席家，厚著臉皮請席老陪同他前往江家給江博雅道歉，他是這話那話說了一籮筐，始終不見席老做聲，不由道出他來這一趟的目的。
“地址我可以給你，也可以現在就撥通電話過去，但登門道歉這件事，我就不去了，你那小兒媳要真是誠心道歉，江先生和他孫女肯定會選擇原諒，畢竟他們祖孫可都是講理的人，反之，要是你那小兒媳不是出于真心，我去了也沒用。
說著，為免高老爺子繼續多言，席老給江家老宅撥了通電話，約莫過去五六分鐘，通話結束，他把話筒放回座機上，對高老爺子說：“江先生明天在家，你拿著這個地址找過去，很容易找到地方。”
從茶幾下面的抽屜里取出一個黑色硬皮筆記本和一支鋼筆，席老“刷刷”寫下江家老宅的具體地址，而后他撕下那頁紙遞到高老爺子手上。
“老席，你真就不能做這個中間人？”
把席老遞過來寫著江家老宅地址的紙收好，高老爺子在席老這繼續下功夫。
“按說咱們多年的關系在這擺著，我做這個中間人其實沒什么，但我也有我的難處，希望你能理解。
另外，就那天的事而言，純粹是你家小月亮滋事，接著是你小兒媳不嫌事大，以勢壓人，而江先生的孫女不過是給我家小御作證，
卻被你家小月亮冤枉欺負她，說白了，人家小姑娘真是受了無妄之災，還差點挨你家小兒媳兩巴掌。
老高，咱們都不是糊涂人，就你家小兒媳做出的事，你敢說她不是專撿軟柿子捏？一到幼兒園，沒找我家小御和老將家小丫頭的事，
唯獨對著那叫果果的小姑娘發飆，她的行徑實在惡劣，我又哪來的臉去幫你在江先生面前做這個說客？”
小果果是為了他家小御才被高家的小丫頭冤枉，甚至差點挨高家小兒媳兩巴掌，他但凡有點良心，都不能幫高家去做什么說客。
在席老看來，高老爺子口中的中間人，就是想借他的老臉幫忙做說客，希望江博雅看在他的面子上，把做個高家小兒媳做的事抹平。
他除非吃飽了撐得慌，去得罪江老哥，得罪他的老友！
“好吧，謝謝你給的這個地址。”
高老爺子知道不管他再說什么，都改變不了席老的態度，他心里難免有點不高興，但面上卻不見露出絲毫異樣，起身朝席老道了謝，就離開了席家。
江家老宅。
“要不要給黎黎撥個電話？”
席老打到江家的電話是江鴻發接的，通完話后，江鴻發把席老在電話里說的與江博雅轉述一遍，這會兒他問江博雅的意見。
畢竟果果是姜黎的孩子。
“撥一個吧。”
江博雅做出回應，隨之拿起座機話筒撥號，須臾后，話筒里傳來姜黎的聲音：“喂，您好，請問找哪位？”
“是我。”
江博雅沒有繞彎子，直接將席老的電話內容告知姜黎，問：“你要過來嗎？”
姜黎靜默片刻，回應：“我下午過去，要是他們下午到，那我肯定少不了要說幾句。但如果他們中午到，就有勞爸爸給把關了，當然，還得看我們果果的意思，只要果果接受道歉，我不會有意見。”
“行，爸爸知道了。”
這通電話江博雅和姜黎聊了約莫五六分鐘才結束，當他把話筒放回座機上，沒成想座機鈴聲繼席老前面打來那個電話后又“叮鈴鈴”響起。
而巧的是，江博雅拿起話筒就聽到席老的聲音傳了過來。
“好，我知道了……嗯，謝謝了！席叔不必這么客氣，行，我會告訴小果果的，放心吧，果果不過是說了句實話，她肯定沒放在心上，況且果果說了小御很好……我可不是軟柿子，果果是我孫女，別看她人小，同樣不是軟柿子，您盡管放心……那就這，再見！”
結束通話，江博雅將話筒再度放回座機上，他對江鴻發說：“席叔專門打電話給我道歉呢！”
“你和你席叔說的軟柿子是怎么回事？”
江鴻發問。
“不就是那事，高家的小姑娘對老師說席叔家的小御，和咱家果果，以及一個姓將的小姑娘欺負她，結果她媽媽到了幼兒園，
礙于席叔和將家的家世，提都沒提小御和那將家的小姑娘，直接到中（1）班找咱家果果的不是，在席叔看來，
對方是覺得咱家果果沒好的家世背景，就撿軟柿子捏了，席叔心感過意不去，在電話里向我道歉，說果果要不是給小御作證，便不會有后面的事。”
聽了江博雅說的，江鴻發開口：“你席叔客氣了，咱家果果可是好孩子，既然知道小御是被冤枉的，自然會站出來幫忙作證。”
“沒錯，咱們家的孩子都是好孩子。”
江博雅笑笑，繼而又說：“席叔另外提到，研究所那邊也有就果果在幼兒園發生的那事和上面說了兩句。”
江鴻發：“是以晏清的名義？”
“嗯。”
江博雅點頭，接著思索片刻，說：“不過……我覺得和晏清沒有直接關系，畢竟就晏清的工作而言，是不能受任何影響的，
因此，事情多半是黎黎她干爸向上面提起的，而黎黎她干爸之所以能知道，只怕是從黎黎她干媽口中聽說，再往前推，必定是黎黎在她干媽面前有提到那事。”
事實確實是江博雅說的這樣，換句話說，江博雅真相了！
這么說吧，就在上周六晚八點多鐘，宋所長往家里打電話，從齊女士嘴里聽說了果果差點挨了王曉慧兩巴掌一事，以及王曉慧仗勢欺人，對此，無需多想，宋所長異常生氣。
不過，為了不影響洛晏清的工作，宋所長沒把事情告訴洛晏清，而是選擇直接找上級領導說叨。
大概意思是，洛晏清這個科研工作者一心撲在工作中，對家里孩子難免照顧不上，不料，有人卻因小孩子間的矛盾，不顧臉面，憑借家里背景欺負一個不到三歲半大的孩子，并且動用武力打小孩，作為一個父親，得知自己孩子被如此欺負，很難做到靜下心工作。
總之，宋所長把問題說得很嚴重，于是導致了高老爺子先是因江博雅對注資一事變得模棱兩可被批，接著又因給洛晏清的工作造成影響挨批。
連著背兩口大鍋，說起來高老爺子有點冤。
但誰讓他有王曉慧這么個狂妄兒媳和高馨月這個人不大，卻已經知道玩小心思的孫女兒。
怨不得旁人！
第二天。
高家。
用過早飯，高老爺子和高老太太還有高啟明夫妻衣著正式，拎著專門準備的禮物，帶高馨月前往江家老宅賠禮道歉。
出門前，高老爺子沉著臉，看眼王曉慧說：“到了江家，不要給我玩心眼，如果對方看出你不是誠心道歉，回來后你便收拾收拾東西，明個一上班便和啟明去辦手續。”
“我一定誠心誠意道歉，爸您放心，我……我絕對不會口是心非，絕對不會再給您臉上抹黑！”
王曉慧神色認真，戰戰兢兢地做出回應。
“小月亮，你知道錯了吧？”
高老太太這時彎腰問寶貝孫女。
“知道了。”
高馨月蔫噠噠地點點小腦袋：“我不該冤枉洛明曦欺負我，我不乖，我要認認真真向洛明曦說對不起。”
嘴上乖覺說著，高馨月心里很是委屈，覺得爺爺奶奶都不愛她了，竟然要她跟著媽媽一起去給洛明曦道歉，可是她在幼兒園已經道過謙了，為什么還要她繼續道歉？
高馨月想不通，但再委屈她都不敢哭，怕爺爺奶奶說她不乖。
“你最好說到做到。”
高老爺子從王曉慧身上收回目光時給出一句。
“我會的。”
王曉慧心知她不能再耍任何幺蛾子，不然，被掃地出門，真得是老爺子一句話的事。
中午九點半左右，高老爺子帶著高老太太和高啟明兩口子，外加孫女高馨月到了江家老宅。
進門就道歉，不說其他人的態度如何，單單高老爺子的態度，那是絕對誠懇。
高老太太在旁賠著笑臉，心里別提有多憋屈了。
然，兒媳婦是高家人，惹出的事，她這個婆婆有著脫不開的責任。
——沒把兒媳婦教導好。
高啟明作為王曉慧的丈夫自然也少不了道歉，末了，王曉慧才走上前，流著淚連連對江博雅說對不起，面向果果時，一口一句“阿姨錯了，阿姨不該兇你，不該對你動手”。
“阿姨真得知道錯了嗎？”
果果歪頭看向王曉慧，大眼睛里滿是純真。
王曉慧連連點頭：“嗯嗯嗯，你能原諒阿姨嗎？”
“阿姨會再犯同樣的錯誤嗎？果果沒有被阿姨打到，那是因為有果果的四哥哥五哥哥和席哥哥，以及小朋友們保護果果，還有果果的爺爺保護果果，但要是別的小朋友遇到那樣的事，阿姨會繼續不辨是非，對小朋友動手嗎？”
果果不錯眼地看著王曉慧，奶音兒聽起來軟萌軟萌的。
“不會，阿姨保證不會再對小朋友動手，不會再兇小朋友。”
王曉慧只差舉手發誓了。
果果抬起小手手示意王曉慧蹲身。
王曉慧照做。
果果上前兩步，用她的小手手幫對方擦拭臉上的淚水：“阿姨乖，不要哭啦，果果原諒你了！阿姨要記住自己今天說的話，做一個好阿姨哦！”
“嗯，阿姨知道了。”
王曉慧濕潤的眼睛里滿是羞愧。
不管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就此刻她的表情來看，認錯態度還算誠懇。
“洛明曦，我也知道錯了，我不該冤枉你，對不起，我以后不會了！”
這是高馨月的聲音，她看著果果說：“你能原諒我嗎？”
為什么她沒有洛明曦長得漂亮？
為什么宸御哥哥只喜歡和洛明曦玩？
是因為她不乖嗎？
“高馨月你已經向我說過對不起，但我那天沒想著要原諒你，今天……我就原諒你吧，但你要乖哦，不可以再在老師和長輩面前撒謊，冤枉身邊的小朋友，不然，大家都不會和你玩噠！”
兩個軟萌小姑娘面對面站著，果果黑亮的眼睛里滿是認真：“好孩子要從小做起，不能因為我們年齡小，就可以隨便說謊話冤枉人。”
隨后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