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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五章 距離


更新時間:2024年05月10日  作者:三秋空城  分類: 歷史 | 清史民國 | 三秋空城 | 游走在晚清的亂世理工男 

交際舞并不難,更像是一種放松的方式。

近衛昭雪特意灑了名貴的香水,她是個很有韻味的美麗女子,近距離接觸很難讓人抵御。

“你的眼神似乎在閃躲。”近衛昭雪說。

“我只是在觀察。”

“觀察什么?”

“觀察奉系少帥,還有特斯拉先生,以及巖崎先生。”

“為什么要觀察他們?”

“現在中國的形勢有些特殊,處在一個緊張的節點上,不得不保持高度的注意力。”

“你指的是余波未平的學生和工人運動?”

李諭點點頭:“這是一次徹底掀翻中國人認知的大事,但中國的崛起,必然受到內與外各種阻力。那位少帥所在的奉系,就是關鍵內因之一,也是外因日本關注的重點。”

“原來你真的在觀察,”近衛昭雪語氣含糊,轉而說,“現在很多學生吵著要學習北邊的俄國,喊出了‘聯合全世界的被剝奪者,為全世界全人類而戰,為正義人道而戰’的口號,你一點都不擔心?”

李諭問:“我為什么要擔心?”

“因為他們要革階級的命,你也是被革的對象。”

“不,你理解的不完全,我是他們的朋友。”

“朋友?”近衛昭雪的腳往前輕輕跨了跨,“和他們做朋友,是很危險的,在他們眼中,不管英法美日的資本家,都是大敵。”

李諭微微一笑,推開她轉了一個圈:“因為我不是資本家。”

近衛昭雪轉回來,說:“你是的,我看得出。”

“那說明你還是不了解我。”

近衛昭雪抬起臉:“我想要了解一下。”

“了解什么?”

近衛昭雪把手搭上他的胸口:“了解你的靈魂。”

“那里是一片混沌。”李諭說。

“但你說過,混沌是亂而有序。”

“你對我的《分形與混沌》挺有研究。”

“我想通過你的作品,窺探你的靈魂。”

李諭眼光對上她,“你窺探到了什么。”

近衛昭雪想了想,說:“窺探到了一個……黑洞。”

能說出這些在20年代極為冷門的詞語,說明近衛昭雪真的相當用心學習了。

李諭嘴角一揚,“你窺探得有幾分準確。”

“全是出于女性的直覺,”近衛昭雪說,“你是我見過最深邃的人,深不見底。我一凝視這個黑洞,里面仿佛就有無數雙眼睛在凝視我自己,看得我無所遁形。”

李諭借機說:“所以,你最好離黑洞遠一點,非常危險,它會吞噬一切,不吐骨頭。”

“真是嚇人,”近衛昭雪笑道,“我還想問一句,今年日食之后,這個世界上是不是就有了凍結時間的公式?”

她竟一直對李諭的這句話念念不忘。

“有。”

“真的?”

“但它并不能對應到某一個人身上,這個公式有奇特的相對法則。”

“……我不懂那么多。”

音樂停下,張學良鼓掌道:“李諭先生,你們跳得太好了!”

李諭說:“遠不及少帥以及虞和欽先生。”

張學良心情很好:“今天的花費都由我買單!”

巖崎小彌太立刻說:“不行!必須我們日本人請客!我們在虹口一家正宗日式餐廳備下宴席,大家一起去。”

張學良說:“你們不是請李諭先生嗎?我就不去了,我還想在這兒多玩一會兒。”

“您是我們重要的客人,”巖崎小彌太說,“東北一向是大日本帝國最關注的地方。”

張學良眼角抽了抽:“最關注的地方?”

巖崎小彌太點頭說:“滿鐵公司的總裁一會兒也會出席宴席。”

“中村?”張學良問。

巖崎小彌太說:“沒錯,他是我們的商業伙伴。”

張學良看了眼于鳳至,對方點了點頭,于是說:“好吧。”

此時的虹口日本人挺多,不過管理比之上海公共租界和法租界遜色不少。

日餐廳準備了隆重的河豚等時令海鮮,幾位從日本過來的廚師現場表演河豚做法。

李諭早就從鄒容和姚宏業那里知道滿鐵這位總裁,中村雄次郎,他現在還是關東都督。

話說日本人如此堂而皇之在東北設置“關東都督”一職,張作霖和北洋政府不可能不明白他們的企圖。

此時的日本關東都督已經一分為二:關東都督只管民政事務,軍事部門則獨立為臭名昭著的關東軍。

第一任關東軍司令就是參加過日俄戰爭、赴樸茨茅次參加和談的立花小一郎,——也是個混蛋。

中村則只管民政,包括日本在滿洲的核心企業——滿洲鐵路株式會社,即滿鐵公司。

滿鐵公司實力強悍,巖崎小彌太給李諭介紹了介紹中村雄次郎。

李諭假惺惺道:“真是威風。”

中村以為是夸獎自己,謙虛道:“不過例行公事。”

然后繼續說:“現在的日本才是中國最重要的盟友。美國人在和會上虛假的主張,只是為了謀求中國人的好感。但他們把自己塑造成救世主后,反而瞬間崩塌。反觀我們日本國,并沒有什么過分請求,卻被美國人說成蠶食山東的罪魁禍首,我希望各位看到,在我們日本國的統治下,絕對會比德國人好一百倍。若是不信,諸位可到東北一看。”

李諭聽著就感覺反胃,簡直惡人先告狀,往自己臉上貼金,難怪能當上關東都督。

三井大掌柜益田孝說:“所以我們要加深與貴國優秀名流合作。李諭先生是讓我們青睞有加之人,今天我特地讓廚房使用了您出口的味精。”

味精早就暢銷小日本,畢竟他們喜歡喝湯。

李諭隨口說:“我只是做普通大眾喜歡的東西而已。”

張學良也對李諭的產品很感興趣:“味精、方便面、肥皂以及阿司匹林,在奉天都是搶手貨,就是價格稍微貴了點。”

李諭說:“沒有辦法,層層厘金加碼,少帥,你應該曉得。”

張學良說:“還不如聽徐大總統或者章太炎、梁啟超他們的,干脆搞聯邦制,省得如今這么麻煩。”

徐世昌對晚清很有感情,從當上大總統開始,他就想重新恢復地方自治。在他看來,地方自治符合國情,因為中國的疆土太大,各個省份發展又極不平衡,很難用統一的政策來推行,應該給予地方自主權。

章太炎和梁啟超他們則認為既然現在南北對峙,北洋政府消滅不了廣州的軍政府,不如別打仗了,各省先自治,把自己的事情辦好了,再施行“聯邦制”,這樣就可以不通過武力就實現全國的統一。

這些想法當然都是異想天開,有點過于天真和理想化。

不過直到49年,老蔣和各大派系還是有點聯邦制的感覺,無法完全制衡全國。

奉系顯然喜歡這種分化策略,但在張作霖心中,想的可能還是韜光養晦,然后有朝一日入關一掃直系皖系。

至于皖系、直系,心中何嘗又不是這種想法。

反正他們都各懷鬼胎。

中村說:“先生在哈爾濱建廠,不就省了厘金的麻煩?”

李諭才不想給他們繳稅,直接拒絕:“產能已經足夠,沒有必要。”

中村說:“無線電哪?”

李諭說:“無線電再貴,也有銷路。”

張學良笑道:“李諭先生說得太對了!不過好在李諭先生定的價格夠低,加了厘金仍然可以接受。”

中村說:“李諭先生,你能容忍那些官吏通過厘金,在你的商品上賺得比你還要多?”

李諭聳聳肩:“我只做我能做到的事,做不到的壓根不會去管,免得心煩。”

中村沒想到李諭油鹽不進,但也不能得罪他。

益田孝說:“不管李諭先生設不設廠,我們已經決定與三菱會社以及住友會社,共同向滿鐵公司進行下一輪注資。”

中村聽到這個好消息,暫時忘了李諭的回絕,回道:“滿鐵不會虧待帝國。”

李諭阻止不了滿鐵的發展,不過反正他的資本已經通過美資的殼,滲透進了三井。

將來滿鐵在東北的掠奪,都可以暗地里重新給國內輸回血。

另一邊,特斯拉則已經和蘇穎忘情地吃著河豚肉,根本不管他們說什么。

估計特斯拉更不想離開中國了。

近衛昭雪低聲輕嘆道:“愛情的模樣,真是羨煞旁人。原來美國人竟如此放得開。”

巖崎小彌太繼續對中村說:“東北有很多俄國人,都督務必小心俄國革命思潮的進入。”

“俄國人我不是很擔心,但如今的中國人,最喜歡革命思想,才是值得擔憂的,”中村說,然后恍然道,“莫非李諭先生就是擔心這個,才拒絕在東北開設分廠?我知道您在天津、上海的工廠和學校,都發生過大規模游行和罷工。”

李諭輕描淡寫道:“您猜錯了。我并不反對他們的游行和罷工,甚至沒有停發薪水。”

巖崎小彌太笑道:“這一點我可以作證,李諭先生竟然容忍工會的存在,您敢信。”

中村警惕道:“李諭先生,您不會也有偏左的思想?”

李諭攤攤手:“我只是做實業協會會長該做的事情,現在有工會的地方不少。”

李諭的解釋很完美。

巖崎小彌太舉起酒杯:“不要只聊天了,這么好的酒,大家喝起來!”

張學良拿起酒杯:“聽說巖崎先生酒量冠絕東京,我今天就要試一試。”

巖崎小彌太說:“張公子,別看您年輕,喝酒不見得能喝過我。”

張學良受不了激將:“我看不一定!”

兩人把喝酒的氛圍搞了起來,這幫人都是經常在酒場上呆的人,李諭的酒量在他們面前只能說一般。

近衛昭雪幫著李諭斟滿酒:“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先生,難得輕松,多喝幾杯。”

特斯拉也在興頭上,滿面春風:“就是,就是!都喝起來!”

兩個多小時后,屋里已經東倒西歪。

李諭站起身,想要出去叫個人力車回豫園,到了門口,腳下一滑差點跌倒。

近衛昭雪伸手扶住他:“先生,今天不要走了。”

李諭眼神突然有些變得清澈:“走,肯定要走。”

近衛昭雪也喝了點酒,借著酒勁說:“先生,您為什么一直拒我于千里之外。”

李諭樂道:“你這種大美人,要是天天伴在左右,誰受得了?”

近衛昭雪說:“那您就是在抗拒自己的心。”

李諭伸手比畫了比劃:“我在北大可是加入了蔡元培校長的八戒會的,不對,是五戒。”

“你……”

李諭推開她的手,決絕道:“止步吧,我走了。”

夜晚的風讓她的酒瞬間醒了,一種失望夾雜痛苦的想法令其無法自持。

她徹底明白了,自己在李諭心中就是個普通人而已。

李諭叫上一輛黃包車,對車夫說:“豫園,走。”

車夫尷尬道:“這么遠?先生不在這兒玩姑娘?”

“玩你妹,”李諭笑罵道,“給你三倍車錢。”

車夫立刻來了精神頭:“三倍我也跑不到,但中途可以找弟兄換班。”

次日,近衛昭雪向頭山滿和青木宣純匯報情況。

頭山滿深表失望,但無可奈何:“或許是因為在上海的原因,等他去日本的時候,我們再想辦法。”

青木宣純則聽出了別的意思:“我總感覺李諭這個人,雖然每件事都沒有影響到帝國,但有時又可以掐住一條帝國的動脈。”

頭山滿說:“而且他對俄國的新主義表現得太平淡,甚至有一種欣賞的成分。”

近衛昭雪說:“昨天中村都督問過,李諭只是具有常規意義上的偏左思想罷了,畢竟他更大的身份是個科學家。整個科學界,大多數人都偏左。”

“你又在替他說話。”頭山滿說。

近衛昭雪說:“我只是闡述昨天的真實情況。”

頭山滿說:“不管怎樣,我要先回趟東京,你幾天后去趟京城,給坂田先生匯報;然后再去大連,與川島先生接洽一下工作。”

“還要再聯系川島?”近衛昭雪不解。

頭山滿說:“在培養間諜和認清間諜方面,川島先生一向是個人才。看來這些年我們做得還是不夠,川島先生是對的,只有中國人才最了解中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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