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文卷
見在座眾臣都初步明白了他的第一層用意,諸葛亮并未有所耽擱,他對著上座的劉備微微拱手后繼續言道:
「亮方才見過孫賊寫的稱帝誓文。
在孫賊的稱帝誓文中,他不顧我朝存在的事實,并枉稱大漢的法統已然發生轉移。
我朝乃華夏正朔,雖短期內不能出兵征討孫賊,但卻不能對孫賊的這一行為坐視不理。」
諸葛亮的話,引起了在座眾臣的認同。
他們自然也是知道這一點的,可向來陣地戰好打,口水仗卻不好打。
以孫權無恥的性格,要是大漢正式發文駁斥他,那么還可能正中孫權的下懷。
可要是什么都不做,他們的心中又難免覺得義憤。
為了不讓孫權的陰謀得逞,亦為了不讓今漢的法統遭受質疑,諸葛亮笑著說道:
「先不論孫權為人如何,彼之父兄在世時,是世人公認的大漢忠臣。」
對于這一點,在座眾臣亦沒有異議。
群雄討董時,唯有孫堅率軍奮進,并成功攻進了洛陽。
群雄割據時,地方各大諸侯都對劉協不感冒,亦唯有孫策年年上貢,恪守為臣的禮節。
這兩點是事實,也正是世人認為孫堅、孫策是大漢忠臣的最有力憑證。
「既然孫堅、孫策父子有功于前漢,我朝續前漢法統,又豈可不對這二人大加封賞?
亮建議陛下,可追封孫堅、孫策父子,為我朝太尉,并贈以美謚。
除去要對孫堅、孫策父子極盡哀榮之外,孫登作為孫策的嗣子,陛下更要對他大加封賞。
賞官,贈爵、封地、賜婚!
因孫堅、孫策父子是天下人公認的前漢重臣,我朝對他二人及孫登大加封賞,自然就會在無形中彰顯著我朝得國之正!
另外一旦我朝大肆封賞孫堅、孫策父子及孫登的消息傳出,天下人自然會將我朝的這個舉動,與孫權的稱帝之舉進行對比。
孫權為人子,為人弟,他敢否認孫堅、孫策生前的功績嗎?
他若不敢,天下人會如何以為?
江東孫氏滿門忠烈,可竟出了背漢稱帝的孫權,此舉不謂不孝,又謂何!
此外孫登的身份天下人皆知。
身為江東孫氏嫡長一系的嗣子,卻在我朝接受封賞,這難道不是證明著,江東孫氏承認我朝的法統嗎?
另外孫登還是孫權的親子,身為親子卻連太子亦不愿做,寧愿留在我朝為一列侯。
當這件事在天下間傳開后,世人就會認為哪怕是身為親子的孫登,也不齒孫權的背逆行為。
如此一來,長久之后逆吳的法統又何在?
孫權的真面目,又如何再能繼續在天下人面前粉飾!
孫權行詭道,意圖擾亂天下人的視聽。
我朝乃華夏正朔,自該行堂堂正正的王道,用最有力的事實以正天下視聽!
大漢,自有氣度。
亦該向天下人展現氣度。」
當諸葛亮洋洋灑灑的說完后,殿內眾臣中的許多人都聽得入神了。
包括糜旸。
孫權無恥的行徑,難以戳穿嗎?
說實話,并不難。
收復關中后,關西世家成為了大漢中一股的新興政治力量。
關西世家的加入,最大的好處在于,為大漢貢獻了許多有名的名士。
而名士在當世最大的作用是什么?
不就是影響,乃至于操控輿論嘛。
只要糜旸一聲令下,不用多久的時間,許多關西名士就能在大漢境內
,掀起一股討伐孫權的輿論風暴。
在那場輿論風暴中,眾多關西名士能將孫權噴的體無完膚。
但這樣的辦法,可以用來解氣,卻沒辦法解決根本性的問題。
因為關西名士再多,他們最多能影響的也只是大漢境內。
收復長安后的大漢,每做一件事,都要從整個天下著眼。
畢竟大漢的定位是華夏正朔。
可這一點不是名士多就有用的,曹魏與孫吳境內的名士亦不少。
要是貿然暗中授意關西名士抨擊孫權,那么曹魏與孫吳兩家的名士肯定會反擊。
三家名士各執一詞的情況下,會給天下人造成一個默認的心理印象——漢、魏、吳三家互相撕咬,本質上并無不同。
這樣的心理印象是有利于孫吳,卻是不利于大漢的。
該說不說,孫權的政治天賦真的是點滿了的,他走的每一步看似滑稽,但背后都有著深意。
正是知道這一點,所以糜旸從始至終,都未提出過這方面的建議。
而糜旸也一直未找到好的辦法,來從根本上瓦解孫權的陰謀。
糜旸想不出,諸葛亮卻想出來了。
大漢既然是華夏正朔,那他自然不屑與所謂的吳朝爭辯。
相比想在言語上取得勝利,諸葛亮則是直接用堂堂正正的行動,來讓孫權的一切陰謀不攻自破。
尊崇忠義、寬仁、自信、等等符合華夏正朔的形象,會在孫登被封賞后,一步步潛移默化的在天下人心中成為今漢的標簽。
而分化、離間、種亂、等等能讓孫吳內政一團糟的手段,亦會在孫登被封賞后,一步步在江東的腹心之地發酵醞釀著。
在明白了諸葛亮的所有想法后,糜旸不自覺地想起了史書上非常著名的一句話:「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
諸葛亮今日的建言,不就是很生動地在詮釋著這句話嗎?
不止殿內眾臣對諸葛亮的建言感到驚喜,就是坐在主座上的劉備,這一刻看向諸葛亮的目光中,也充滿了滿意與驕傲。
臥龍向來不輕吟。
可一旦吟叫,那定然是天籟之音。
沒有過多的猶豫,劉備就開口道:
「丞相之言,深得朕心,當速施行。
至于孫登具體該如何封賞,亦由丞相一言決斷,無須報于朕。」
正所謂:惟器與名,不可以假人。
可身為天子的劉備,卻毫不遲疑地將封賞孫登的權力交到諸葛亮手中。
由此可見劉備對諸葛亮的信賴程度,達到了何種地步。
而將事情甩給諸葛亮之后,劉備看向糜旸言道:
「明日太子就要到長安了。
你親自去接。」
突然被派了一個任務的糜旸有點愣。
他不是不知道劉禪明日到長安的事,也不是不愿意去接劉禪。
他發愣的原因是,尚書臺內他還有許多政務未處理,實在是有些抽不開身呀。
政務已經積壓的夠多了,再積壓下去,他元旦那日也休想休沐。
劉備看到了糜旸臉上的些許遲疑之色,要是其他君王見臣下對接太子一事為難,保不齊心中會疑慮重重。
但劉備卻不會如此。
相反的是他還一眼就看出了糜旸是為何遲疑。
知道糜旸的「苦衷」后,劉備沒好氣地說道:
「即日起,尚書臺政務交由丞相處理。」
聽到劉備的這句話后,糜旸不僅沒覺得劉備是在削他的權,反而覺得劉備是在拯救他。
「多謝陛下!」
糜旸響亮的感謝聲響徹在大殿之內。
如此響亮的感謝聲,著實有些驚了殿內的些許臣子。
但卻也讓劉備、諸葛亮、張飛、趙云等人的臉上,都不受控制地流露出笑意。
這位子侄,未免太過憊懶了。
處在眾臣末尾的那些新近投效大漢的魏臣,看著當下殿內發生的一切,他們感覺到自己的三觀,正在快速地崩塌著。
大漢的議事氣氛,好奇怪呀。
可,卻好喜歡呀!
漢章武五年十二月二十日,大漢太子劉禪的車輦,漸漸來到了長安城外。
坐在車輦內的劉禪,難掩年輕人的心性。
越接近長安之時,劉禪就越控制不住自己,不斷地掀開車簾朝外張望著。
劉禪自小在南方長大,從未來過北方。
相比于南方的溫暖濕潤,北方的空氣顯得干燥寒冷。
特別是地貌,南方多以丘陵為主,北方卻大多是平原。
感受著以往從未感受過的溫度,再看著眼中那一望無際的蒼茫平原,劉禪的眼神中充滿著驚奇。
自大漢發起北伐戰爭以來,劉禪就一直待在成都的皇宮內。
對于他來說,以往了解北伐的戰事,都是通過冷冰冰的書簡。
雖說書簡內的內容,亦時常讓劉禪感到熱血沸騰,但劉禪卻總是覺得少了點什么。
在親眼見到關中的風貌后,劉禪終于知道少的是什么了。
劉禪激動地伸手指著外界,對著一旁的黃皓言道:
「孤從未見過如此廣闊的天地,而孤只要一想起就在不久前,大將軍率領我漢家健兒在這片遼闊天地中與賊軍爭鋒,孤的心中就興奮的很。」
身為大漢的太子,劉備對劉禪的教育一向是很重視的。
可劉備又將劉禪保護的太好了。
不能說劉禪智商有缺,只能說在劉備的保護之下,劉禪的性格并未得到有效的鍛煉。
看著劉禪雀躍的樣子,黃皓先是好言附和了劉禪一番,然后又忍不住開口勸諫道:
「昨日長安就有消息傳來,今日是大將軍親自在城外迎接殿下。
殿下身為大漢儲君,應當注重儀態。」
自己是劉禪的近隨。
黃皓知道劉禪在自己面前,對儀態不太重視,算不上什么大事。
可黃皓擔心的是,一會見到糜旸之時,劉禪也會如此作態。
黃皓能在短時間內就被劉禪當成心腹,他自然是一個聰明的人。
作為一個聰明的人,又處在一國太子的身邊,有些事黃皓肯定是會關注的。
糜旸是何人?
年紀輕輕就立下不世功勛成為大漢的大將軍,深得陛下器重,權勢滔天。
可以說糜旸已經具備成為權臣的一切條件,差的只是一個時機而已。
權臣不一定是女干臣。
只是對劉禪來說,無論如何他都應該要在糜旸面前保持著威儀。
唯有威儀深重,才會讓糜旸不會輕視劉禪。
黃皓知道他的未來全在劉禪身上,所以他考慮事情定然會更全面一些。
在聽完黃皓的話后,劉禪微微思考了一下。
隨后劉禪便對黃皓言道:「你說的有道理。」
說完這句話后,劉禪便主動坐好,不再有張頭四望的舉動。
見劉禪聽進去了自己的建言,黃皓悄悄的松了一口氣。
隨著車輦的不斷行進,在到了某一處后,劉
禪的車輦就直接停了下來。
劉禪知道這是到達長安城了。
在車輦停下的那一刻,車輦外亦適時響起了一聲渾厚的聲音:
「臣旸拜見殿下。」
這聲渾厚的聲音,對黃皓來說可能顯得陌生,但對劉禪來說卻是他所熟悉的,也是他所想念的。
表兄!
許久不見,并未讓劉禪忘記他與糜旸的情誼。
而兩人之間濃厚的情誼,亦讓當下的劉禪下意識地做出了一個舉動。
劉禪沒有回應糜旸的拜見。
他選擇了一個更為直接的方式。
劉禪陡然起身掀開車簾,走出了車輦外的車架上。
當站在車架上后,劉禪終于看到了數年未見的糜旸。
君臣之間多年不見,或有芥蒂。
可親人之間呢?
激動、欣喜的劉禪不等侍從攙扶,就一躍跳下車輦,然后大步朝著糜旸走去。
「表兄!」
在走向糜旸的同時,劉禪也下意識地喊出了這句數年來一直想喊的稱謂。
劉禪的行動太快了,黃皓甚至都來不及阻止,最后他只能跟在劉禪的身后一起朝著糜旸走去。
而劉禪的反應,確也出乎了糜旸的意料之外。
但看著一臉歡喜朝自己走來的劉禪,糜旸卻也無法開口勸諫什么。
數步的距離,一會就走完了。
等劉禪站在糜旸的身前后,糜旸方才有些無奈地小聲對劉禪勸道:
「君臣之禮不可廢。
殿下不該稱臣為表兄。」
劉禪興致勃勃地來到糜旸面前,沒想到糜旸對他說的第一句話竟不是想念,而是規勸他不要稱呼他為表兄。
這可就讓劉禪不開心了。
表兄變了?
「我問你一句,漢是以何治天下。」
面對劉禪突然的詢問,糜旸雖有些奇怪但也很快答道:
「自然是以孝治天下。」
得到糜旸的回答后,劉禪臉上露出一些狡黠。
「襄陽王在世時,父皇亦時常稱呼襄陽王為二弟。
難道襄陽王與父皇不是君臣嗎?
而身為兒子,遵循父道,又有什么問題呢?」
劉禪的兩句反問直接把糜旸問住了。
隨后看著劉禪臉上的狡黠之色,糜旸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劉禪從來都不是愚笨之人。
他從來都是重情重義之人——這一點跟劉備,真的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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