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文卷
滿堂的喝彩聲,已經證明糜旸提出的戰略與戰術,得到了幾乎所有漢臣的同意。
喝彩聲過后,糜旸及堂內眾臣紛紛將目光望向劉備。
哪怕糜旸說的再好,哪怕眾臣的反應有多么熱烈,但目前在堂內,能真正做出決策的唯有劉備一人。
而劉備的韜略雖算不上上佳,但糜旸都講的如此明白了,他又怎么會不懂呢?
在眾人目光的注視下,劉備的臉上流露出笑意。
“大將軍之方略,甚佳。”
當劉備說出這句話后,堂內諸位眾位漢臣,臉上的雀躍之色愈濃。
就連糜旸心中也暗自松了一口氣。
但就在糜旸放松的時候,劉備接下來說出的話,卻讓糜旸大吃一驚。
“然朕卻以為,大將軍該率軍作為前往褒斜道的疑軍,而朕將親征隴右。”
聽到劉備這么說之后,不僅糜旸,在座的眾位漢臣也是感到頗為驚訝。
雖說在糜旸的設想之下,隴右攻打起來不會有太大的困難,但劉備身為帝王,他親征可以提振士氣就好,沒必要要親自承擔主攻任務。
再者說,相比于劉備,讓糜旸前去攻打隴右,無論怎么看都看起來更加保險。
故而,陛下為何會有這個想法呢?
眾臣可不認為劉備是想與糜旸搶功。
作為開國帝王的他,不需要如此。
眾人疑惑的目光,卻并未讓劉備有開口解釋的打算。
他迎著眾人疑惑的目光,只是淡淡地言道:“這是圣旨!”
劉備這句話語氣雖淡,但這四個字卻意味著這件事再無轉圜余地。
見此眾臣也皆漸漸放下了心中的疑惑。
盡管劉備親征隴右不是最好的選擇,但劉備作為馬上帝王,此番又是率領漢軍主力北伐隴右,想來不會有什么大的差錯。
當劉備一錘定音后,也代表著今日的這場議會正式結束。
于是在劉備的命令下,眾臣起身陸續離場。
連日來的奔波,也的確讓他們頗為勞累,是時候去好好休息,準備接下來的大戰了。
但隨著堂內眾臣的陸續離場,劉備卻發現糜旸并未有離去的意思。
對于糜旸的這一舉動,劉備心知肚明卻也并未馬上開口戳破。
待堂內的眾臣都離去后,劉備也揮手驅散了周圍的羽林軍,只留下一名內侍在旁伺候。
見堂內再無其他閑雜人等,糜旸不再遲疑,他起身來到劉備的身前,對著他一拜道:“陛下!”
可還未等糜旸繼續說話,劉備卻直接打斷他道:“天色不早,我軍克日就要出發,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這一刻,劉備的語氣還有著長輩對晚輩的和藹。
但糜旸的下一句話,卻讓劉備眉頭微皺。
“臣有事要進諫陛下。”
見糜旸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劉備的語氣不再和煦。
“朕要休息了!”
你年輕了不起可以熬夜,我說我要睡了總可以吧。
可糜旸卻并未如劉備預料的一般,識相的告退離去,糜旸反而又加重語氣說道:
“臣有一言,不吐是為不忠!”
糜旸的不識相好似惹惱了劉備,他的語氣陡然變為生冷。
“朕的話你都敢違逆,伱最近是越來越跋扈了!
若再不退下,小心朕下詔削你的食邑!”
劉備一旁的內侍見劉備有動怒的跡象,他的臉上浮現了擔憂的神情。
陛下這是怎么了?
明明來梁州的一路上,他每句必夸贊糜旸,這足以體現他對糜旸的鐘愛是到了骨子里。
而現在怎么又會因為一件小事,而對糜旸動怒呢?
大將軍也真是的,有什么事就不能等明日再說嗎?
都不體諒下老人家的身體。
就在內侍為劉備與糜旸的關系擔心的時候,糜旸接下來說的話讓劉備直接語噎。
“臣的一切皆是陛下所給,陛下若要拿回,臣無半點怨言。
但陛下既是臣的君主,又是臣的親族長輩,有些話臣,侄兒必須要進諫。
陛下雖有老驥伏櫪之心,然隴右遙遠,路途艱難,加之隴右一地天氣陰晴不定,陛下身系大漢國運,豈可以身犯險?
還望陛下收回成命,讓臣為陛下拿下隴右。
臣愿立下軍令狀,只要半年,最多半年,臣一定會讓漢軍的軍旗插遍隴右諸城!
還望,還望姑父,還望師父,莫要以身犯險!”
說到最后時,糜旸的語氣中已經帶著些許抽泣。
而在聽完糜旸說的話后,劉備原本嚴肅的臉色,瞬間變得柔和起來。
他就知道糜旸是要說這個!
本來糜旸身為臣子,說出請劉備說出成命的話,既可以看做忠心的勸諫,但要是曲解的話,說一句糜旸放肆也是不為過。
可偏偏糜旸話語中的內容,卻讓劉備內心動容不已。
糜旸的話通篇內容,都是在擔心劉備的身體,都是在表達他對劉備那誠摯的孝心。
漢代是以孝治國的,孝一字,大于一切!
加之劉備又將糜旸看做自己的親兒子般疼愛,劉備是一位帝王不錯,但他更是一位老者。
對于一位老者來說,他的舐犢之情最為濃烈,自家子侄對他表達孝心,這除了讓他開心之外,難道還會生氣嗎?
特別是糜旸最后的那一聲姑父,那一聲師父,直接擊中了劉備內心的最柔軟之處。
良久之后,劉備只能深深嘆了一口氣。
“起來吧,地板寒冷,一直跪著作甚。”
面對劉備的這句話,糜旸倒是聽話的很,直接從地上站起身來。
都喊出姑父與師傅了,在當下很明顯私人感情占據上風,在家人面前,糜旸無須扭捏。
而在糜旸站起來之后,劉備用疼愛的目光看向糜旸說道:
“你對朕的孝心,朕又豈能不知道呢?
但隴右這一戰,朕一定要去打!”
聽到劉備這么說,糜旸作勢又要跪下。
糜旸的反應讓劉備既覺得氣惱又覺得好笑。
“過來坐下!聽朕說完。”
劉備及時喊出的這句話,止住了糜旸再度下跪的舉動。
而劉備還是有家長威嚴的,在劉備的“呵斥”下,糜旸來到了劉備座下的一層臺階屈膝坐下。
如小時候他被劉備訓斥時一般。
待糜旸在自己的身旁坐下后,劉備便開口言道:“在剛才闡述戰略時,你很明顯有所保留。”
“如你所說,褒斜道的軍隊是為疑軍,而要想起到誘敵的最大效果,其實朕不是最好的人選,你才是!
這一點朕都能看的出來,你又豈會不知道呢?
你的心思朕都懂得。”
面對劉備的這句判斷,糜旸并未出言為自己解釋。
因為劉備說的是對的。
褒斜道的漢軍是作為疑軍誘敵的作用的,而要想最大化誘敵的效果,漢軍中明面上的誘餌一定要足夠大。
漢軍中當下哪位將領的名聲,會讓魏軍聞風喪膽,會讓魏軍不惜一切調集大量兵馬來防備他呢?
這人不是身為漢帝的劉備,而是漢大將軍糜旸。
而且魏軍中是有俊杰的,糜旸的聲東擊西之計,說高明也高明,但也不能完全保證,魏軍中沒有人能察覺出端倪。
要知道賈詡這老烏龜,還沒死呢。
可若是讓糜旸統率一支漢軍進入褒斜道,哪怕有人猜出糜旸有可能是在聲東擊西,但魏軍也一定會從其他地方調集兵力拱衛長安。
因為糜旸在魏軍中的威名太大了,魏軍再也不敢僥幸賭一把。
況且就算糜旸是疑軍又如何?
以糜旸那千變萬化的戰術,要是不集齊足夠的力量,將他堵死在褒斜道內,當下天下誰能保證,糜旸不會將奇軍當作正軍來用?
要是讓這種情況發生,估計曹丕能直接被氣死。
對于魏軍來說,糜旸是不是疑軍不重要,他在哪才是最重要的!
故而真要從戰術的角度來講的話,糜旸率軍進入褒斜道是最好的選擇。
能讓糜旸聲東擊西的戰術,發揮最大的價值。
而正如劉備所說,糜旸明明知道他率軍去褒斜道是最好的選擇,為何他還建議劉備前往呢?
那是因為糜旸不想劉備去攻打隴右。
據先前糜芳的來信可知,劉備這一年以來的身體每況愈下,糜旸只想劉備頤養天年,不想他在身體情況不佳的情況下,還勞累的帶兵遠征。
也許糜旸在這一件事上,沒有完全履行大將軍的責任,但他的這個選擇,無愧他的忠心與孝心。
可惜,劉備雖老,卻依然有一雙洞察世事的眼睛,糜旸的心思又豈能瞞得住他呢?
劉備見糜旸沉默不語,他便輕笑了一聲繼續說道:“朕的身體朕自己知道。
你的孝心,亦讓朕很感動。
但子晟你知道嗎,朕不僅僅是你的姑父,你的師傅,更是大漢的天子。
朕身為大漢天子,就不能只為自己考慮,而是大漢的未來考慮。
你剛才說的戰略朕很喜歡,打心底里喜歡,你的戰略讓朕好似看到了大漢一統天下的未來。
可正因為如此,朕身為大漢的帝王,身為劉氏子孫,就要不惜一切代價,來保證這個戰略不出差錯。
在這個目標之下,朕區區一人的身體,又豈可與將來整個大漢的未來相衡量?”
劉備在說這番話時,語氣很坦然。
他若是怕艱苦,他若是怕危險,又何必親征呢?
而他在決定親征的那一日起,什么艱苦危險,就早已經不在他的考慮范圍內。
在說完這番話后,劉備繼續說道:
“你也不要太擔心,朕可是戎馬一生的人,哪怕朕的武略比你稍遜一籌,但論戰陣的經驗,你可不一定會比朕深厚。
你的聲東擊西之策是極好的,在此計策之下,隴右賊軍的兵力,會是有史以來最空虛的時候,朕只要穩扎穩打,不會有什么差錯的。”
劉備的語氣中有著自信。
盡管他過往的戰績的確不夠亮麗,漢中一戰也是主要有法正的協助,才能打出那么漂亮的一戰。
可他以往對戰的不是呂布、張遼這等熊虎之將,就是曹操這等兵法大家,他與他們對戰不利,這并不代表他的能力差。
當世能說穩贏這幾人的,本來也不存在。
打其他宵小之輩,他還是很擅長的。
在為糜旸打了這個安心丸后,劉備又打起了感情牌。
他握住糜旸的手,然后往他的大腿上摸去,很快糜旸的手就觸摸到了一片柔軟之處。
這時劉備長嘆一口氣道:“朕一生戎馬倥傯,最忌髀肉復生一事,可近年來的閑養,卻還是不可避免讓朕的大腿重新長出髀肉。
子晟你應當知道,朕心中對這事有多遺憾。
于成都榮華余生從不是朕所愿,朕所愿者乃是為大漢征戰一生,不忘初心,方是朕的志向所在。
當下機會來臨,難道子晟你要看著朕抱憾余生嗎?”
說完最后一句話,劉備靜靜的看著糜旸。
而與劉備眼神對視之間,糜旸從劉備的眼神中看出了他那堅定的心志。
劉備眼神中的堅定,讓糜旸大受觸動。
他一直用自己的個人角度來推斷,什么是對劉備最好的。
但他的個人想法,不能代表那就是劉備真正想要的。
對于劉備來說,在奠定季漢復興的一戰中,讓他不參與決定性的戰事,這本來就是不可能的事。
他可是昭烈帝呀!
今日劉備與他說的每句話,處處可見昭烈二字。
而在劉備心志堅定的情況下,糜旸也知道他是不可能阻止劉備的了。
還是那句話,劉備要是上頭起來,誰都拉不住。
想到此,糜旸只能起身退后兩步對著劉備深深一拜道:
“若陛下執意要出征隴右,臣還是有一言要奉上。
聲東擊西之計,雖可取得不俗成效,然在涼州未復的情況下,陛下一定要小心可能出現的賊軍援軍。
隴右之地中,街亭一地最為關鍵,還望陛下屆時派一大將鎮守。
只要街亭在我軍手中,我軍對隴右便可徐徐圖之!”
糜旸的進言,劉備聽進去了。
劉備笑著對糜旸點頭道:“朕會注意此事的。”
在得到劉備的允諾后,糜旸心中的一塊大石頭才稍稍放下。
馬謖那逗比跟丞相回成都了,到時候他再將丁奉幾員驍將派往劉備軍中,想來隴右一戰不會出現什么大的差錯。
隨后糜旸見劉備已有倦態,便對劉備告退離去。
待糜旸的身影消失之后,劉備對著一旁的內侍言道:
“一句話,太像朕!”
在抒發了心中的這個感想后,劉備從懷中取出一道詔書。
詔書中的內容已經寫好,但卻還未蓋好天子璽印,這說明劉備的心中還在猶豫。
但今日糜旸的表現,卻將劉備心中的最后一絲猶豫給驅散。
他對著一旁的內侍言道,“拿朕的璽印來。”
不久之后,內侍就將天子璽印送到劉備的手中。
而后劉備在案上展開詔書,在昏暗的燭光下,將鮮紅的璽印蓋在了詔書之上。
在完成這一件事后,劉備深深松了口氣。
誰說糜旸賞無可賞?
今日一章。
明日2章。
都沒月票,沒動力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