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康八年。
又一年的忌日，趕車的沉大成越發蒼老了。
這就是身為普通人的衰老速度。
想一想二十多年前強壯的中年漢子，現在已然快到古稀之年了。
“葉老爺，小人想明年讓我那兒子來趕馬車。”
沉大成知道自己快吃不消了。
可他還想繼續報答葉老爺的恩惠。
“老沉，好好頤養天年吧。”
葉城看著蒼老的沉大成，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棟宅子就賞給你，當你的養老之地吧。”
撲通！
沉大成臉色一慌，連忙跪了下來，“葉，葉老爺，這萬萬使不得，小人能有今日，已經是老爺您的恩賜了。”
“你我相遇就是緣分，這段緣分能持續這么多，也是難得。”
葉城嘆息說道：“房契在屋子里，還有一瓶丹藥，老沉，希望你能有一個幸福的晚年。”
沉大成抬頭一看，依然不見了葉城蹤影。
“葉老爺...”
他連忙四處尋找，嘴里念叨著：“這如何是好，這如何是好...”
等找不到葉城后，他才頹然回到屋子里，看到桌子上放著宅子的房契，還有一個玉瓶。
他有點懵了。
可他旋即心中有點空落落的，知道以后怕是再也見不到葉老爺了。
葉城離開了宅子，心情舒暢了許多。
他再次路過了那家叫有間書店的書店，順便走了進去，看看又有什么新書沒。
老板依舊跟一年多前那樣，坐在一個搖椅上，閉目養神。
正當他走到門口的時候，那老板忽然睜開了眼睛，然后坐了起來。
這把葉城嚇了一跳。
老板上下打量著葉城，神色很復雜。
似乎有驚訝，疑惑，不信，震驚，激動等等在臉上變化莫測。
這讓葉城有點發毛。
“老板，你這是？”
“你真的是那個監國公葉城？”
老板問道。
“額？是的。”
葉城有點驚訝，這老板怎么認出他的？
雖說他名氣很大，可平時很低調，再加上著裝打扮有些區別，平民百姓碰到了，也很難認出的。
“你一年多前來過本店，買走過一本上古記？”
老板又問道。
“確有其事。”
葉城說道。
“你之前是宗師？”
老板問出了第三個問題。
“不知道老板問這個做什么？”
“葉城，你應該不到四十歲吧。”
老板神色變得鄭重起來，“嘖嘖，不到四十歲的大宗師，真是天縱奇才啊。”
葉城臉色微變，他也就突破大宗師一年的時間，從來沒有顯露過修為境界，這老板是如何知道？
這個時候，他已然明白這老板絕對不是什么普通人了。
而是一個連他都看不透的絕頂強者。
沒想到在這玉京之內，一尊難以想象的頂級強者，竟然隱居在這小小的書店之內，真是難以置信啊。
“你跟我進來，這里說話不方便。”
老板起身走進了書店里。
葉城猶豫片刻之后，終究還是跟著走了進去。
不過，他內心警惕得很。
在這書店的后面，竟然是一個很深很大的大宅子，內部假山池塘，草木深深，極為雅致。
老板帶著葉城到了一處竹亭下坐了下來。
“不知道前輩尊姓大名？”
“姓文，單名一個姜。”
老板坐了下來，然后看著葉城，說道：“我原本以為，你就算是未來能觸碰到大宗師之境，也要到五十以后，可沒想到比我想象中早了十年。”
“這么說來，文前輩一直在關注我了？”
葉城眉頭微蹙。
畢竟被一個不知深淺，來歷不明的神秘強者關注，這種感覺是很不好的。
“那倒不是，雖然你足夠優秀，可這天下優秀的人，多的是，像你這種天才，我見了不少，雖然有足夠的潛力，可最終能夠成功成就大宗師的，寥寥無幾。”
老板文姜輕笑說道。
葉城聽著，并沒有說話。
“而且，你已然身處危險之中，還不自知。”
文姜又拋出了一個驚悚言語。
“文前輩，這話是何意？”
葉城眉頭皺起。
“我也是大宗師，你可能感應到我的武意境界？”
文姜輕笑道。
“不能，如果不是前輩自己說出來，晚輩還真無法判斷。”
葉城搖搖頭。
“你可知我堂堂大宗師，為何甘愿在這里當一個小小的書店老板，為何就不能如那紅月聯盟的月尊，元靈帝國的拜靈教主，以大宗師之尊，享譽天下？”
文姜又說道。
葉城心中一緊，明白其中必然存在著某些未知的原因。
“不是老夫不想，而是不能啊。”
文姜幽幽嘆了一口氣。
“前輩，這是為何？”
“不能說，不能說，記住，一定不能暴露自己大宗師的境界，否則大禍將至。”
文姜搖頭說道。
葉城滿臉疑惑，這是為何？
“你我也算有緣，老夫這里有一部鎖意術，可以收斂武意波動，讓人無法判斷你的武意境界。”
文姜又從懷中拿出了一枚拇指大小的澹紫色玉塊，丟到了葉城面前，“你直接以自身精神，就可以查看這玉簡中的內容，刻烙一份吧。”
葉城不怕對方耍什么小手段，直接拿起玉塊，精神一動，頓時就感應到一股信息融入自身意識中。
確實是一部可以收斂鎖住武意波動的秘法。
最為神奇的是，直接以精神感應居然能夠將玉簡中的信息刻烙在自身記憶之中，這樣一來，就不會輕易遺忘了。
葉城猜測，這應該是一種很特殊的精神運用之法。
“多謝前輩賜法。”
葉城站起來躬身說道。
“小秘術而已，算不得什么，好了，你可以走了，還有，多看看那本上古記。”
文姜擺擺手道。
葉城看出這老板是真的打算送客了。
于是他也就沒有多說，又行了一禮之后，這才轉身走出了大宅后門，從書店離開了。
老板文姜看著葉城離開的背影，嘆了一口氣，“不到四十歲的大宗師，還是自己成就的，沒用過煉神之法，真是天縱奇才啊，只可惜是個太監。”
葉城回到監國公府之后，回想起跟有間書店老板文姜的會面和談話，有種做夢一般的感覺。
他還真沒想到一尊大宗師，竟然就隱居在玉京之內，離自己這么近。
果然是大隱隱于市啊。
也許一個很不起眼的地方，就藏著一尊大高手。
他進入書房中，拿起了擱置很長時間沒有翻看過的上古記，再次看了起來。
“這文姜前輩，為何讓我看著上古記？難道這上古時代曾經是真的存在？”
葉城心中暗想。
可就算是上古那個對于武者而言無比美好的時代真的存在，那也是過去式了，跟現在又有什么關系呢？
葉城總感覺這文姜前輩是話中有話。
“成就大宗師，就會大禍臨頭，這到底是存在著什么樣的原因？”
葉城嘆了口氣，這種打啞謎的感覺，真是太難受了。
算了，不想這么多了。
從今以后還是謹慎一點好。
翻看了一遍上古記之后，葉城就回到了靜室，開始修煉那么鎖意術的秘法。
一番修煉之后，葉城逐漸感應到自身的武意收斂成一團，朝外發散的武意波動也降到了最低點。
接下來幾天，葉城每天都會看一遍上古記，可內心的疑惑越發強烈，就跟貓爪子撓心一般，簡直是太難受了。
最后，他終于忍不住，前往有間書店，一定要找文姜前輩問個明白。
可當他來到有間書店之外，卻發現已經關門，連有間書店的牌匾都不見了。
精神一掃，里面的所有書籍早已經沒了。
他又悄然潛入了書店后面的宅子里，才知道已經換了主人。
“這文姜前輩是跑路了嗎？”
葉城無語得很。
他猜測這文姜前輩是擔心跟自己接觸過后，會被暴露身份，所以第一時間就關掉書店跑路了。
“這也太謹慎了吧。”
葉城心中暗嘆。
能讓一個大宗師如此謹小慎微，看來這所謂的大禍臨頭還真是有可能啊。
到底是什么樣的強大勢力在針對大宗師呢？
葉城心中疑惑得很。
可他已經下定決心，以后一定要低調低調再低調。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就到成康十二年了。
這幾年，葉城低調得很，深居淺出，再也沒有公開露過面了。
連三年前在青嵐國都城天理城舉行的四國武會，葉城也沒有參加。
就算如此，乾國也依舊取得了第二名。
由于修煉太過緩慢，葉城選擇其他方面提升實力，比如說自創輕功武技。
成果斐然。
他以數百門輕功為基礎，創造出了更高明的輕功——遲尺天涯。
這門輕功集合了方寸挪移和長途跋涉兩種特點，遠遠超過了當時所存在的任何一門輕功身法。
而他創造的武技有兩門。
一門是以寒影掌生死貼為核心，而升級版的生死符法。
一門是辟邪十八劍而升級成的辟邪劍典。
威力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甚至在九轉極陰功，以及其他幾門太武殿先天功法的基礎上，為太武殿的太監們創造出了一門更高級的先天功法——葵花寶典。
之所以取名為葵花寶典，倒不是什么惡趣味，而是經脈網絡所化的觀想圖跟葵花非常神似。
長生殿。
葉城正在和太上皇動棋。
此刻的太上皇蘇鴻，已經蒼老無比，頭發全白了，皮膚上也多了許多的老年斑。
他修煉升龍訣，衰老速度比常人要快了許多。
“葉卿，朕可能熬不了多久。”
太上皇手指微微顫抖，廢了一番力氣，才將一枚棋子放到一個關鍵位置，然后喘著粗氣說道。
他現在是精神一日不如一天，總想著打瞌睡，今天天氣晴朗，眼光明媚，他才多了幾分精神，跟葉城下一盤棋。
葉城沉默，只是下了一顆棋子。
他早就感應到太上皇的生機幾近枯竭了，也就是這十幾年沒有修煉升龍訣，更沒有動用過升龍訣，才能熬這么長時間，否則早就已經壽元終結了。
“誠兒去年才入的先天，朕打算過幾天，就為他進行武意演化，可惜....時間太早了，如果朕能夠再熬幾年，該有多好啊。”
太上皇嘆了口氣說道。
太子蘇誠去年在二十八歲的時候，突破到先天之境。
武道天賦也算是極為不錯了。
可太子蘇誠才參悟武意不到一年的時間，對武意根本沒有太大的理解，就算是接受武意演化，要立馬成就宗師，希望也是很渺茫的，最多是增加一些武意感悟而已。
可太上皇已經拖不下去了。
葉城聽著太上皇的話，心中也有些傷感。
太上皇對他還是蠻不錯的。
一個熟悉的人生命就要走到盡頭，他心中也不太好受。
三天后。
還是在長生殿。
成康帝蘇哲，太子蘇誠都在。
一般很少兩個人同時在的無面人和魔將蒙柯，也都現身了。
因為今天是太上皇蘇鴻，為太子蘇誠進行生命最后一刻的武意演化之日。
現場氣氛有些傷感。
太子蘇誠眼睛都是紅的。
“殿下，進去吧。”
葉城對太子蘇誠說道。
“我...”
蘇誠知道自己身上肩負著皇室的重任，如果不能借此皇爺爺的武意演化，成就宗師，未來只會越來越難。
“保持平常心就行了，你還年輕。”
葉城說道。
太子蘇誠點點頭，深吸一口氣，毅然踏入了長生殿內。
隨著殿門關閉，時間一分一秒得過去了。
殿外的人都是神色復雜。
特別是無面人和魔將摩軻，三十年前，先皇蘇沅也是在這里為太上皇蘇鴻進行武意演化。
現在這一幕又要發生了。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殿門緩緩打開來。
太子蘇誠一臉失落得走了出來。
他并沒有參悟出武意，突破到宗師之境。
“誠兒，沒事的。”
成康帝蘇哲安慰說道：“皇爺爺怎么樣了？”
可他的聲音卻有些顫抖，畢竟他對父皇的感情極深。
“父皇，皇爺爺讓您進去。”
太子蘇誠語氣沉重得說道。
成康帝蘇哲知道這是父皇要交代后事了。
懷著沉重的心情，成康帝蘇哲進入了大殿之中。
幾分鐘后，成康帝蘇哲走了出來，眼睛是泛紅的。
“吳師，蒙師，父皇請您們進去一趟。”
成康帝蘇哲對無面人和魔將蒙柯說道。
兩位宗師默默無語得走了進去。
只過去了不到兩分鐘，無面人和魔將蒙柯都一臉傷感得走了出來。
“監國公，你進去吧。”
無面人對葉城說道。
葉城點點頭，然后踏入了長生殿內。
跟往日不一樣，今天的長生殿內兩旁都點著蠟燭，有股子澹澹的檀香味兒，使得殿內光線頗為清晰。
在那副巨大的畫像之下，太上皇盤膝而坐。
瘦如枯骨。
不過，精神氣色卻還不錯。
可葉城知道，現在的太上皇只是回光返照而已。
“葉卿，這是朕給你下的最后一道圣旨。”
乾皇手中忽然多了一個卷軸。
葉城不由得一愣。
最后一道圣旨？
“朕在位期間，監國公葉城屢立奇功，奉命于危難之時，受任于敗局之間，于國有功，于臣盡責，于義無暇，朕特加封為太武王。”
乾皇緩緩說道。
葉城心中驚訝。
封王？
自乾國立國以來，就沒有出現過異姓王。
國公就是極限了。
“執此圣旨，有監督后續新皇之特權，如新皇有天怨人怒之舉，可訓斥，可鞭笞，可廢除...”
乾皇繼續說著。
說著還伸手從旁邊拿起了一根紫色藤條。
葉城渾身一震，再也無法控制情緒，露出了一抹震驚之意。
“陛下，微臣何德何能，讓您如此信任？”
葉城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他明白太上皇這最后一道圣旨的分量之重。
不僅僅是封王這么簡單。
還有那監督新皇之權。
這需要多么放心，才敢賦予這等大權。
“為君者，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乾皇幽幽說道：“葉卿，這是我蘇氏皇族宗師才能夠修煉的升龍訣，本來按照祖制是不能外傳的，不過，朕想破例一次，此秘法雖說耗費壽元，除了能夠極大增強戰力，卻還有輔助參悟武意之神妙，當年皇兄憑借此法，幾乎半只腳踏入了大宗師之境，如果你以后窺視大宗師之境而不得，或許可以修此法一試，以你之資質，必定能領悟無上大宗師之神妙。”
“可惜，朕看不到了，武道之路何其美妙，卻不能一窺之，真是令人遺憾啊！”
乾皇的聲音漸漸落了下來。
然后頭低了下去，眼眸中再也已經沒有了光彩。
他放在膝蓋上的手掌間，滾出了一枚普普通通的玉簡。
太上皇蘇鴻！
坐化！
享年八十一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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