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廣義的失望,持續的時間并不長。
他很快就被姑娘臉上的表情給吸引了。
這不是聶廣義第一次,一門心思地盯著姑娘看,卻是這次回來之后,第一次看到姑娘放肆而又靈動的笑容。
從機場,到宗光的家,再到房車上,姑娘一直都蒙著一層紗外加一抹云。
帶著紗的神秘,又分不清是白云還是烏云。
姑娘這會兒卻是喜笑顏開。
如月掛九天,似朝陽驅散殘冬的云翳。
聶廣義忽然就起了一個小心思——姑娘啊,我的姑娘,什么時候能給你畫一幅肖像畫?
都說五官單獨都很好看,組合在一起,就是一個災難。
為什么姑娘不是這樣?
姑娘的眼睛,星辰璀璨,閃耀著靈動的光芒。
姑娘的眉毛,翠羽新月,一笑一顰輕輕牽動晶瑩的肌膚。
姑娘的嘴角,微微上揚,配合著輕輕翹起的嘴唇,散發著無盡的風情,又帶著無盡的溫柔和恬靜。
姑娘的耳朵,那么白皙、那么小巧,透著淡淡的粉色。
耳垂上戴著精致的珍珠耳環。
兩顆色澤溫潤的珍珠,在姑娘略微有些興奮的肢體語言的帶動下,輕輕晃動。
那么婀娜,那么搖曳。
聶廣義驚訝于自己竟然從來都沒有注意過姑娘的耳朵。
是因為姑娘以前都沒有戴過耳環嗎?
如果是因為這樣,那就好辦了。
直接解決了各種節日里,要怎么給姑娘送禮這道堪稱世界級難度的直男應用題。
事不宜遲,明兒個就去買一打鉆石耳環備著。
什么情人節啊,七夕節啊,520啊,又或者是認識1000天和1314天之類的,只要姑娘無聊來上一句: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立馬就捧出一對耳環,從背后把姑娘摟在懷里。
先摸一摸姑娘的耳垂,再輕柔地給姑娘戴上左邊的耳環。
在姑娘的左耳畔,用只有姑娘能聽到的氣聲問:你說我忘沒忘?
說完還要在姑娘左邊耳朵吹一口氣。
姑娘有心要躲,剛好就把右邊的耳朵,送到了嘴邊。
依樣畫葫蘆,全套操作再來一遍。
看著姑娘的耳垂從粉粉的變成熟透了的模樣。
等到姑娘受不了想要起身逃跑,也就到了他攻城略地的最佳時機。
這幅畫面叫什么好呢?
是叫《送鉆石耳環的男人》?
還是叫《戴鉆石耳環的少女》?
好像都不太貼切,要不然就干脆直白一點——《論耳控是怎么煉成的》。
不錯不錯,光看名字,就知道是一幅世界級的畫面。
這個場景的吸引力,堪比宇宙黑洞。
使得聶廣義的思緒飄飛到了一個他自己根本就找不到方向的宇宙空間。
“侗族的木構建筑營造技藝是從干闌式卡房發展而來。”
“哦。”明里回答一個字,暗里姑娘的耳廓真好看。
“侗族的木構建筑和浙南閩東北的編梁技術有比較大的差別,結構上采用上下串穿的穿云式框架。”
“哦。”明里回答一個字,暗里姑娘的耳垂真粉嫩。
“我還挺想知道萬安橋要通過什么樣的修復方式,才能保住文物屬性的。”夢心之適時表達了一下自己的興趣。
“哦。”明里回答一個字,暗里姑娘的耳朵真敏感。
“聶先生有在聽嗎?我可以去聽聽古建院的專家是怎么說的嗎?”
“哦。”
夢心之就算再怎么興奮,也知道聶廣義根本就沒有在聽她說話了。
收拾了一下心情,準備下車回家。
夢心之雖然很生氣,卻也沒有表現得太過明顯。
除了氣得耳朵有點紅,明面上就看不太出來。
“聶先生一路平安,我先回去了。”
“啊?回?回去?姑娘剛剛不是還哭著喊著要和我一起去長橋村的嗎?”
“哭著喊著?”
“對啊。”聶廣義盯著夢心之的耳朵看了看,更加篤定地表達了勝利者的姿態:“姑娘倒是想逃,我怎么可能這么輕輕松松就讓姑娘逃掉?”
“聶先生,建議您去眼科看一下。”
原本滿腔熱情,想著要見證一座國家重點保護文物重生的夢心之,被聶廣義的三言兩語,給整得全然沒有了興致。
“好的,好的,好的。”聶廣義欣然接受完了又補上一句:“那建議姑娘也順便去掛一下耳鼻喉科。”
夢心之選擇閉嘴。
房車的空間很大,空氣里的每一個懶惰的氮氣分子,都透著尷尬。
如果全都能變成活躍的氧氣分子就好了。
隨便氣出一個火星子,就能直接讓這臺房車爆炸。
“姑娘啊,我的姑娘,主墨師傅都親自發出邀請了,你不一起去嗎?”
“聶先生,我不是你的姑娘。”
夢心之已經很久沒有糾正這個說法了。
久到聶廣義覺得毫無意義:“你就說你是不是姑娘,如果答案還是否定的,那我也沒有辦法。”
“姑娘不說話,那就代表承認了。姑娘看我給你解一道題啊。”
聶廣義拿出房車上的紙和筆,開始各種因為所以:
∵我的姑娘雖然有四個字,但第二個字是助詞
∴去掉沒有意義的的,有意義的就剩下我、姑、娘
∵我姑娘這三個字放在一起有著輩分的歧義
∴要把造成歧義的我去掉
綜上所述姑娘我的姑娘,如有異議,請先對你是姑娘這件事情,進行證偽。
光這么寫,聶廣義還覺得不過癮。
一邊寫,一邊給自己配音:“姑娘啊,我的姑娘,你有沒有覺得,數學是人世間最浪漫的情話,我是9你就是3,我除了你,還是你;我是1你就是0,我除了你,一切都沒有意義;如果你想反過來在我的上面,我是0來你是1,我除了你,就只剩下孤獨的我自己。”
不管是看文字,還是聽聶廣義嘴里的念念有詞,和浪漫都差著一個銀河的距離。
“十以內能配得上聶先生的只有4。”
“不是吧,姑娘都開始詛咒在下了。姑娘要怎么才能解氣,是要拿小拳拳錘,還是要拿小皮鞭抽?”
“這位先生,您除了2還是2。”
“謝姑娘美言。”聶廣義對著夢心之作揖:“在下定守著2這個幸運數字,用往后余生,認真地拆分成最完美的11。陪姑娘吃一餐一飯,和姑娘過一朝一夕,在短期目標里做到一心一意,在長期目標里達成一生一世。”
夢心之被聶廣義給整無語了。
要說他不是認真的,這位先生為了今天的一餐一飯,飛了上萬公里。
要說他是認真的,又總會在關鍵的時刻,潑下一盆了冷水。
不,說是冷水,都太溫和了。
確切地說,是夾著還沒有融化完的冰塊的水。
不僅能把人給冰了,還能膈應人。
夢心之非常不喜歡聶廣義的說話風格。
從六歲開始,夢心之習慣了爸爸的風格。
男孩子,就應該成熟穩重,帶著穩定的情緒,用一種潤物細無聲的方式,表達自己,給身邊的人帶來足夠的安全感。
聶先生真的和她喜歡的一切特質都是絕緣的。
討厭度倒是直接拉滿。
滿到像是水杯裝得水都突出了杯子的邊緣,一縷微風,就能讓這種厭惡滿溢出來。
像她這么一個極少生氣的人,都經常被氣到無言以對。
可偏偏,她又覺得很新鮮。
就好像過去二十多年,那個不會生氣的自己,并不是真正的自己。
夢心之并不太習慣直接表達自己的憤怒,她看不到自己耳朵發紅,卻能很真切得感受到自己胸腔的氣鼓鼓。
仿佛被什么東西塞滿了,再怎么吐氣,都吐不干凈。
隨便吸一口氣,都能夠體會到會呼吸的痛。
可是,為什么呢?
她并不是沒有遇到過對她不友好的人。
甚至還親耳聽到表面上裝得和她關系很好,背地里各種散布她的謠言的“好閨蜜”。
每當這樣的事情發生,她也只是選擇了不再搭理。
為什么聶廣義的話,越來越能牽動她的情緒。
總不至于,其實無關聶廣義說了什么。
她真正生氣的,是聶廣義在她認真想要靠近的時候,連著用五個極盡敷衍的哦哦哦哦哦。
一哦五連,如果不是用宗意那種古典音階唱出來的,就
夢心之的心里有兩個聲音在打架。
一個聲音告訴她,要堅持一貫的家教。
不要為不相關的人浪費生命中最寶貴的情緒。
另外一個聲音又說,年紀輕輕,為什么要云淡風輕?
“姑娘是不是有點生氣?”聶廣義忽然又敏銳了起來。
夢心之不知道聶廣義為什么要這么問,習慣性地出聲否認:“沒有啊。”
“沒有就最好了,我要向姑娘坦白,我剛剛氣到不行。”
夢心之直接被聶廣義給氣笑了:“你生氣?”
聶廣義點頭如小雞啄米,用帶了點委屈的表情認真到不行地回應:“對啊!”
如果不是性別和身材都不符,夢心之都很想用我見猶憐來形容此刻坐在她對面的這個擁有人魚線八塊腹肌身高超過185公分的男人。
看在被迫接收過身材的份上,夢心之強行穩定了自己的情緒:“為什么呢?”
“我一聽姑娘對木構文物感興趣,就覺得有那么一點可能是愛屋及烏,我當下就滿心竊喜,以為一切努力都有了意義,我一個勁地問姑娘為什么會對木構文物感興趣,就是想要從姑娘這里得到一個和我有關的回答,哪怕是不經意間的,哪怕只有一星半點……”
聶廣義越說越卑微,卑微到夢心之都開始詫異:“我也要向聶先生坦白。”
“坦白什么?”
“我也生氣了。”
“不可能,半分鐘前才問過,你說沒有啊。”聶廣義把語氣都學得惟妙惟肖,就差直接用上變聲器。
“我……”
夢心之還沒有來得及把話說完,聶廣義就直接幫著蓋棺定論:“夢姑娘才不是那種口是心非普通女孩。”
“我為什么不是?”
“姑娘的氣質不允許。”
“我沒有氣質。”夢心之較真起來,連自己都詆毀。
“我不許你這么說自己。”聶廣義蠻有點義憤填膺地說:“你可以貶低你自己,但你不能貶低我的審美。”
夢心之被聶廣義弄得哭笑不得:“最后一句話不加,會不會好一點?”
“不會啊。”聶廣義再次義憤填膺:“我是你的誰啊?就敢這么下命令?”
夢心之又意外了一下。
她以為,聶廣義即便是否定了,最多也就說不加就不是在下的風格。
倒是沒有想過,聶廣義在這樣的語境下,還能繼續發動攻勢。
就很奇怪的。
她明明很生氣。
明明聶廣義也沒有再說和加減乘除有關的、不知道算不算土味的情話。
前后不到兩分鐘的功夫。
在每一句話都針鋒相對的情況下。
她的心情就和生氣再也扯不上任何關系。
夢心之不免要在心里發問:這究竟是為什么呢?
“姑娘啊,我的姑娘,你現在可以說說你為什么生氣了。”
“憑什么你讓我說,我就說?”
明明是一本正經地反問,聶廣義卻看出了幾分撒嬌的意味。
夢心之自己是沒有感覺的,直到從聶廣義的臉上讀出了心花怒放這四個字,才開始尷尬。
尷尬之中還帶著那么點旖旎。
房車里的溫度,開始有些不對勁。
明明開著空調,卻像是站在了盛夏的柏油路上。
上炙下烤,夢心之本能地想要落荒而逃。
聶廣義很紳士地起身給夢心之開門。
在夢心之的一臉羞赧和詫異之中,聶廣義對著背影緩緩開口:“三十分鐘收拾行李夠不夠?”
原本正在加速離開的夢心之,不得不停下腳步轉回頭:“什么?”
“你不是要去看古建院對萬安橋的文物評估嗎?”
“你不是只會哦哦哦哦哦嗎?”
為了降低尷尬程度,夢心之的五個哦是用古典音階唱出來的。
“我都說了,我之前是在生氣嘛,不是氣姑娘,是氣我自己。”
只有聶廣義自己知道,他剛剛究竟經歷了什么。
突然誕生的耳控之癥,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全世界都找不到同病相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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