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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八十八章 啞伯非啞,老仆非仆


更新時間:2025年09月01日  作者:染夕遙  分類: 歷史 | 軍事 | 架空 | 權謀 | 染夕遙 | 對弈江山 


丁府,書房。

夜更深了,窗外的風似乎也停滯了,萬籟俱寂,唯有遠處偶爾傳來的幾聲更梆,模糊而悠遠,更襯得這方天地的死寂。

丁士楨依舊半躺在那張寬大的紫檀木太師椅中,整個人幾乎完全陷在椅背投下的巨大陰影里,只有搭在扶手上、偶爾輕輕敲擊的蒼白手指,以及偶爾從陰影中閃爍出的、冷冽如冰的目光,證明著他的存在。

他與這昏暗、壓抑的環境幾乎融為一體,像一頭蟄伏在巢穴深處,默默舔舐傷口并計算著獵殺時機的老狼。

那佝僂蒼老的身影——啞伯,端著一盞比書案上那盞更為微弱的小燭臺,步履極其緩慢地挪動到書房中央,停在了丁士楨書案前約莫五步遠的地方。

他依舊保持著那副卑微的姿態,頭顱深埋,仿佛頸骨早已無法承受歲月的重量,燭光只能照亮他稀疏花白的頭頂和那身洗得發白、打了好幾個補丁的粗布衣衫的后背,整個人透著一股行將就木的死氣。

丁士楨隱在陰影中,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無聲地掃描著眼前這個“老仆”,并未立刻開口,似乎在評估著什么,又似乎在享受這種絕對掌控下的寂靜壓迫感。

突然!

一種極其細微,卻絕不屬于垂暮老人的骨節輕微錯動聲,在死寂的空氣里響起——“咔......噠......”

只見啞伯那一直佝僂得幾乎要將頭顱觸及膝蓋的蒼老身軀,竟以一種違背常理的方式,緩緩地、一寸寸地挺直了起來!這個過程并非虛弱無力,而是帶著一種某種內斂的、強大的控制力,仿佛一根被壓彎的鋼簧正在緩慢而堅定地恢復原狀!

隨著身軀的挺直,他原本顯得寬大不合身的衣衫,似乎也被繃緊,隱約勾勒出衣衫下絕非枯瘦孱弱的、而是精悍結實的肌肉線條。

啞伯手中那盞小燭臺的火焰,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而猛地搖曳了幾下,明暗不定光影在他抬起的臉龐上飛快掠過。

那張臉,依舊是那張布滿深深褶皺、飽經風霜的蒼老面容,皮膚黝黑粗糙,如同老樹的皴皮。然而,當光影穩定下來,照亮他整張臉時,最令人心悸的變化發生了——那一雙眼睛!

方才的渾濁、麻木、甚至帶著一絲呆滯的眼神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雙精光爆射、銳利如鷹隼般的眸子!那眼神深邃、冰冷、冷靜得像萬年寒潭的深水,不帶絲毫多余的感情,只有一種歷經無數血腥與陰謀磨礪出的殘忍和漠然,偶爾閃過一絲極快的、計算般的銳芒。

這雙眼睛與他外表的極端蒼老形成了無比詭異、令人毛骨悚然的對比!

他開口說話,聲音也不再是平日那含糊不清、只能發出“嗚嗚”聲的嘶啞,而是變得低沉、平穩,帶著一種特殊的、仿佛砂紙摩擦金屬般的質感,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在這落針可聞的書房里顯得格外刺耳和突兀。

“主人,老奴愚鈍。”他微微躬身,姿態是下屬對上級的禮儀,但語氣卻平靜得近乎平板,聽不出多少敬畏,更像是一種習慣性的程式。

“為何要對那姓蘇的黃口小兒如此......費心周旋?甚至不惜......屈尊降貴,示弱哀求?”

他略一停頓,那雙冰冷的眼睛直視陰影中的丁士楨,雖然看不清對方的表情,但他似乎能精準地捕捉到主人的氣息。

“依老奴看,與其耗費心神與他進行這等無意義的言語博弈,不若讓老奴尋個恰當的時機,布置一場‘意外’,干凈利落地徹底清除此人!一了百了,永絕后患,豈不最為省事高效?”

這哪里還是那個看似一陣風就能吹倒的聾啞老仆?分明是一個隱藏得極深、氣息內斂卻凌厲無比、視人命如草芥的頂尖殺手!而且是深知丁士楨所有見不得光的秘密、參與過無數陰私勾當的絕對心腹!

丁士楨對于啞伯這判若兩人的“變身”似乎早已習以為常,臉上沒有任何波瀾,甚至連眼神都沒有變化一下。

他只是微微抬起眼皮,陰影中,他的目光同樣銳利如刀,帶著一絲明顯的不悅和居高臨下的訓斥意味,冷聲駁斥道:“殺了他?哼!愚蠢!目光短淺之極!”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冰冷的鞭子抽在凝滯的空氣上。

“你以為蘇凌是那些可以隨意抹去、無人問津的江湖流寇或者不入流的小吏嗎?他是蕭元徹親自提名、天子朱筆御批的京畿道黜置使!是如今朝堂之上風頭最盛、手握欽差權柄的年輕新貴!殺了他?然后呢?”

丁士楨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帶著一種看透局勢的嘲諷道:“你是覺得蕭元徹麾下的暗影司都是擺設?還是覺得朝廷的律法形同虛設?一旦蘇凌暴斃,尤其是在這個敏感時刻,必將引來蕭元徹的雷霆震怒和朝廷不惜一切代價的徹查!”“到那時,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無數雙眼睛會盯著京都,無數把刀會指向所有可疑之人!你以為我們那些事,真能經得起那樣力度的刨根問底?你我,乃至我們經營多年的一切,誰能逃脫?那才是真正的自取滅亡,萬劫不復!”

啞伯聞言,眼神閃爍了一下,銳利的目光稍稍收斂,但并未立刻完全信服,只是微微低頭,語氣依舊平穩。

“主人教訓的是。是老奴思慮不周。只是......見他今夜如此囂張,步步緊逼,言語間甚至對主人您多有不敬......老奴只是覺得,此人留著,終是禍患。”

丁士楨打斷他的話,語氣放緩了一些,但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和深謀遠慮的味道。

“我知道你是忠心,是為我著想。但做大事者,豈能只憑一時喜怒意氣用事?更不能只迷信武力,只知道最簡單粗暴的打打殺殺!要學會用腦子!要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利益,甚至要讓自己始終立于不敗之地!如今的朝堂局勢,波譎云詭,錯綜復雜,早已不是單憑武力就能解決一切的時候了!”

丁士楨稍稍坐直了身體,昏黃的燭光終于較多地照亮了他大半張臉,那臉上每一道皺紋仿佛都刻滿了精于算計的智慧和深沉的心機,此刻更是寫滿了掌控全局的冷靜。

“我之所以不惜放下身段,甚至看似卑微地向他示弱、示好,原因有四,你且聽仔細了。”

“其一,”丁士楨伸出一根枯瘦但有力的手指,指尖在昏暗中劃出一道微光,“大勢,看似在蕭元徹!這不是妄自菲薄,而是冷靜的判斷。”

“如今朝廷過半兵馬、天下錢糧賦稅,大半握于蕭元徹之手,天子更是形同傀儡。蘇凌是蕭元徹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更是他插入京都局面的一枚關鍵棋子,極受信任與此等人物,即便不能真心結為盟友,也絕不可輕易將其推向對立面,成為死敵!多個朋友多條路,多個仇人多堵墻!這個最簡單的道理,你不懂嗎?”

“人挪活,樹挪死!我丁士楨苦心經營多年,豈能真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綁在孔鶴臣那一棵看似枝繁葉茂、實則內部可能早已被蛀空的大樹上?總得......未雨綢繆,為自己多預留幾條可供選擇的退路!”

“其二,”丁士楨伸出第二根手指,眼神瞬間變得冰冷銳利,甚至帶著一絲被背叛的隱恨。

“孔鶴臣與我之間,早已同床異夢,暗生嫌隙,甚至可以說,是他先對我起了殺心,要將我當做棄子!從那份他威逼利誘、強令我擬定的名單就能看得清清楚楚!那上面十之八九都是我戶部的人,他是真要拿我和我整個戶部上下,去當他孔氏一族和那些所謂清流黨羽的替罪羊,用來堵住蘇凌的嘴,轉移視線,甚至可能借此機會清洗戶部,安插他更多的心腹!”

丁士楨哼了一聲,神情之中恨意更盛道:“此事,我明面上只能裝作毫無察覺,繼續扮演那個對他唯命是從、被他牢牢掌控的可憐棋子,滿足他一切要求......但我丁士楨豈是那等引頸就戮的蠢貨?我早已洞若觀火!”

他的聲音壓低,卻更加森寒。

“然而,洞若觀火不代表就要立刻掀桌子!現在還不能直接與他撕破臉!他的勢力,他在士林和清流中的聲望,他背后那龐大家族的底蘊......都遠勝于我!更何況,我與他之間利益糾纏太深,彼此知道的陰私秘密也太多!一旦真的不管不顧,玉石俱焚,必然是兩敗俱傷,甚至我可能死得更快的結局!那對我有任何好處嗎?沒有!”

“所以......”丁士楨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狡猾的笑容,仿佛一條窺伺時機的毒蛇,“拉攏蘇凌,向他示弱示好,一則可以麻痹他,讓他覺得我丁士楨不過是個貪生怕死、可以被拿捏的軟柿子,讓他看不清我真實的虛實和意圖,不好輕易判斷這京都朝堂上真正盤根錯節的形勢......”

“二則,預先埋下善緣,就算日后孔鶴臣真的倒臺,蕭元徹和蘇凌大獲全勝,我今日對蘇凌表現出來的‘善意’、‘配合’以及‘被迫害’的弱者姿態,或許就能成為我最好的護身符和投名狀,能極大程度上將蕭元徹和蘇凌對我的敵意和清算力度降到最低!”

“其三!”丁士楨伸出第三根手指,眼中閃爍著一種狠毒而期待的光芒,仿佛看到了美妙的未來圖景。

“甚至有可能......借蘇凌這把蕭元徹親手打磨出來的、鋒利無比的刀,去替我除掉孔鶴臣那個老匹夫!讓他們兩虎相爭,斗個你死我活,元氣大傷!而我,只需躲在暗處,靜靜地觀望,偶爾在不經意間,‘無意’地向蘇凌‘透露’一點點關于孔鶴臣的、無關痛癢卻又引人遐想的‘線索’,或者在他遇到阻礙時,‘盡力’提供一些看似關鍵實則我能控制的‘幫助’......”

丁士楨神情之中帶著大局盡在把握的篤定,一字一頓道:“待風雨過后,塵埃落定,我或許還能順勢倒向勝利者蕭元徹,憑借著戶部的關鍵權柄、這些年精心經營的‘清廉’聲望以及‘倒戈’的功勞,到頭來,我依然能巋然不動......”

“甚至可能更進一步,穩坐這戶部尚書的寶座,乃至獲取更大的權柄!豈不比你那魯莽的刺殺,要高明上千百倍?!這才是真正的不戰而屈人之兵!”

“其四!”他最后伸出第四根手指,臉上露出了老謀深算、仿佛算盡一切的得意笑容。

“就算......萬一,最后的結果出乎意料,是孔鶴臣勝了,他成功地扳倒了蘇凌,甚至暫時壓制住了蕭元徹的勢頭......那又如何?我表面上依舊對他忠心耿耿,依舊是那個被他牢牢掌控、替他管理錢袋子、甚至替他背了黑鍋卻毫無怨言的‘自己人’!他只會更加信任我,倚重我!所以......”

丁士楨做了最后的總結,聲音里充滿了一種將一切玩弄于股掌之間的自信和從容。

“不論最后這場龍爭虎斗,是孔鶴臣贏,還是蕭元徹勝......我丁士楨,早已通過今夜之舉,以及后續的運作,將自己置于不敗之地!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維持現狀!而最好的結果,則是鏟除宿敵,更上一層樓!既然如此,我何樂而不為呢?何必去行那險招,賭上身家性命和你我多年經營的一切?”

他看向啞伯,語氣帶著一絲告誡,更像是在教導一個不開竅的學生。

“所以,告訴你多少次了!不要整天只想著用最簡單粗暴的打打殺殺來解決問題!那是最后迫不得已、毫無轉圜余地時才能動用的手段!很多時候,會說話的嘴,巧妙的算計,精準地利用人性的弱點和局勢的變化,才是真正殺人于無形、能攫取最大利益的利器!比你的刀,更快,更狠,也更安全!明白嗎?”

啞伯靜靜地聽著,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中光芒不斷閃爍,顯然在快速消化、分析著丁士楨這番長篇大論、深謀遠慮的剖析。

他能成為丁士楨隱藏最深的利刃,自然絕非只有武力。半晌,啞伯緩緩點了點頭,眼神中的質疑和戾氣漸漸被一種冰冷的服從和理解所取代,語氣恢復了絕對的平靜。

“主人深謀遠慮,思慮之周詳深遠,非老奴所能及。是老奴愚鈍莽撞,險些壞了主人大計。老奴......受教了,明白了。”

丁士楨滿意地點點頭,對自己這番“教導”的效果頗為自得。隨即,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極為重要的事情,神色驟然變得嚴肅起來,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極低,幾乎如同耳語,在這寂靜的書房里卻清晰可聞。

“對了,孔鶴臣那邊......他養的那條最忠實、也最見不得光的惡犬——黑牙,最近可有什么異常的動靜?還老實嗎?”

聽到“黑牙”這個名字,啞伯的眼神瞬間變得如同盯上獵物的眼鏡王蛇,冰冷、專注,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和嗜血。

他嘴角似乎極其微小地扯動了一下,露出一抹殘酷的弧度,冷哼一聲,回答道:“回主人。孔鶴臣在聽到蘇凌回京的風聲之后,便已經暗中派出了黑牙活動。據監視回報,他行蹤詭秘,似乎在暗中布置些什么,或者是在替孔鶴臣尋找什么人或東西。具體目的為何,尚不完全明確,但其活動頻率比以往高出不少。”

但他隨即語氣一轉,充滿了絕對的自信和掌控力,仿佛在說一只被圈養的牲畜。

“不過,請主人放心。這條專門替孔鶴臣干臟活的惡犬,從他被孔鶴臣秘密網羅、精心培養開始,他的一舉一動,他接觸的每一個人,他去過的每一個地方,甚至他每天吃了什么,說了什么夢話,就從未脫離過老奴安排的嚴密監視。他所有的行動軌跡,老奴這里都有詳細記錄......”

“目前看來,他還在暗中窺探和準備的階段,像是被打草驚蛇后出來探查環境的毒蛇,但絕對翻不起什么大風浪,一切盡在掌握。”

丁士楨眼中寒光一閃,叮囑道:“切勿掉以輕心!黑牙不同于一般殺手,他是孔鶴臣手里最鋒利、最狡詐、也最嗜血的一把刀,專替他處理那些最見不得光、最陰毒骯臟的勾當。此人武功詭異,行事狠辣且不擇手段。給我盯死他!他所有的行動,接觸的所有人,甚至他每一個可能藏身的地點,我都要知道!必要時......”

丁士楨停頓了一下,抬起右手,做了一個極其隱晦卻無比清晰的抹喉動作,聲音冰冷得如同數九寒冰,不帶一絲人類情感:“......可以不計代價,提前清除掉他!絕不能讓他察覺到我們的意圖,更不能讓他壞了我的大事!明白嗎?”

“是!老奴明白!必要時,老奴會親自出手,確保萬無一失!”啞伯毫不猶豫地領命,語氣平淡得仿佛在說要去碾死一只螞蟻,殺死孔鶴臣的王牌殺手對他而言似乎只是件尋常任務。

丁士楨對啞伯的能力似乎有著絕對的信任,微微頷首。

沉吟片刻,他又語氣凝重道:“還有一件事。蕭元徹私下交給蘇凌的那份所謂的‘名單’......我總覺得那東西不簡單。恐怕不僅僅是表面上那些用來敷衍孔鶴臣的東西,里面或許藏著蕭元徹真正的意圖或者某些我們不知道的機密。”

他看向啞伯道:“你想辦法,無論用什么手段,務必把它弄到手,原封不動地帶回來給我。我要親眼看看,蕭元徹到底給了蘇凌什么尚方寶劍。”

啞伯微微蹙眉,顯然這個任務比監視黑牙更具挑戰性,但他并未猶豫,只是冷靜道:“蘇凌的行轅守衛,看似因為連日來的送禮喧囂而有些松懈,實則外松內緊,暗中有高手潛伏,而且蘇凌此人本身也極為機警。硬闖恐非上策。但老奴會另尋他法,比如從他身邊人入手,或者制造混亂。請主人給老奴兩天時間,必然將東西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到您面前。”

“好!我就等你兩天!務必小心,不要暴露!”丁士楨點了點頭,對于啞伯承諾的時限和能力,他似乎極為信任。

所有事情交代完畢,丁士楨臉上露出一絲疲憊,他揮了揮手,語氣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警告。

“好了,沒什么事你就先退下吧。記住你的身份!以后我不主動找你,除非是遇到萬分緊急、關乎生死存亡的情況,你絕不要主動來書房見我。你的存在,是我最后、也是最關鍵的底牌!絕對、絕對不能有絲毫暴露的風險!明白嗎?”

啞伯聞言,眼中極快地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不以為然的神色,似乎覺得丁士楨有時過于謹慎膽小,或者是對自己的潛伏和偽裝能力有著極度自信,認為根本不可能有人能看破。

但他并沒有將任何情緒表露出來,只是恭敬地躬身行禮,聲音恢復了那種低沉。

“是,老奴謹遵主人之命。絕不會擅自行動。”

說完,他再次緩緩地、極其自然地弓下身子,那瞬間挺拔凌厲的氣息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眼神中的精光也瞬間消散,重新變得渾濁、麻木,甚至帶上了一絲老年人的呆滯。

他步履蹣跚地轉過身,端著那盞光芒微弱的小燭臺,一步一步地、慢慢地挪出了書房,并輕輕地帶上了房門,沒有發出絲毫多余的聲響。轉眼間,他又徹底變回了那個在丁府待了數十年、又老又聾又啞、毫不起眼的管家“啞伯”。

書房內,再次只剩下丁士楨一人,以及那盞桌上搖曳著昏黃光線、似乎隨時會油盡燈枯的孤燈。

丁士楨獨自坐在深深的陰影里,沉默了許久許久,仿佛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只有偶爾閃爍的目光,顯示著他腦海中正在激烈地運轉,消化著今晚與蘇凌交鋒的每一個細節,權衡著與啞伯交代的每一步棋,計算著未來所有的可能性與風險。

窗外,似乎起風了,微弱的風聲穿過庭院的樹木,發出嗚嗚的輕響,更添幾分陰森。

最終,他長長地、無聲地吁出了一口積壓在胸口的濁氣,緩緩站起身。他沒有去動桌上那盞油燈,而是從書案下一個極其隱蔽的暗格里,取出一盞早已準備好的、光線更為明亮穩定的羊皮燈籠,用火折子將其點燃。

溫暖而明亮的光芒瞬間驅散了身旁一小片黑暗,卻讓他身后的陰影顯得更加濃重。他提著燈籠,并未走向臥室的方向,而是轉身走向書房最內側的一面墻壁。

這面墻壁前擺放著一個高大的紅木多寶架,架上陳列著一些看起來有些年頭、但并非價值連城的瓷器、玉器和古籍,落著淡淡的灰塵,仿佛很久無人動過。

丁士楨的目光在架上掃過,最終精準地落在了多寶架中層一個看起來毫不起眼、釉色暗淡、甚至瓶身還有一道細微裂紋的青瓷花瓶上。

這個花瓶混在一堆類似的器物中,極不顯眼。

他伸出手,手指穩定而有力,精準地握住了那個花瓶的瓶身。他手腕用力,并非隨意轉動,而是按照一種極其復雜、早已爛熟于心的特定順序和角度,先是向左微微轉動半圈,稍一停頓,又向右回轉四分之一圈,再輕輕向下一按!

“咔嚓......嘎......”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機括嚙合轉動聲,在這死寂的書房內響起!聲音沉悶而古老,仿佛來自地底。

只見那面原本嚴絲合縫、毫無異常的墻壁,竟然悄無聲息地向內滑開了一道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狹窄縫隙!縫隙后面,并非磚石墻體,而是一條陡然向下延伸的、漆黑一片的石階!

丁士楨面無表情,他稍稍側身,提穩燈籠,毫不猶豫地邁步踏入了那條黑暗的密道之中。他的身影和燈籠的光芒,很快便被那深不見底的黑暗所吞噬,仿佛被一張巨口無聲地吞沒。

書房內,再次恢復了之前的死寂。只剩下桌上那盞孤零零的油燈,火苗越來越微弱,依舊在頑強地搖曳著最后一點昏黃的光芒,茍延殘喘般地映照著滿室的寂靜、陰影以及那些被深深隱藏、不為人知的驚天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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